“故棠!”
祝安在下坠的瞬间将她揽在了怀里,后背狠狠地撞向了阴冷的地面,被上面凹凸不平的纹理硌得生疼,紧拧着眉头。
“你没事吧?”故棠趴在他的胸口上问道,凤眸流露出忧色。
瓷白的玉颈下是惹人流连的曲线,起伏有致,雪白得犹如冰川上的莲花,不经俗世的尘浊。
胸前的风光在黑暗中平添了禁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祝安咽了咽喉咙,别开头去:“没事,你先起来吧。”
故棠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掸了掸素白的衣裳,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群人的目的显然是将他们引入地洞中,在古树下事先埋伏好了机关。不过他们来浮云郡的计划不曾泄露给外人,故棠来不及推敲其中的差池,眼前倏尔出现了一团柔和的光亮,映照着男人俊逸的五官。
“把手给我。”
祝安轻声道,走到了她前面的位置,自然地伸出了手。故棠不作思考,快走了几步牵上了他的指尖。
身陷囹吾,她纵然强大到鲜有敌手,不害怕未知的危险,有他在身边竟生出了满溢的心安。
祝安举着从墟鼎中拿出的火把,往四周探照。他们处于一条狭长的过道中,两侧的墙面剥落了许多,露出来的坑洞像一双双邪恶的眼睛,扭曲成一幅悚然的壁画。
一只银蝶扑棱着翅膀往前方飞去,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抖落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们在一座墓里。”
故棠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构造,祝安跟着点了点头,停在了一扇沉重的墓门前,凝眸端详它繁密的纹理,弥留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除了前进他们没有退路,祝安把摇曳的火把递给故棠,抬手覆了上去,准备用力将墓门推开。
“等一下,”故棠握住了他的手腕,“小心有机关。”
诡异的寂静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们,仿佛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交谈的回音在甬道中拖沓得冗长,渐变成一段模糊的絮语。
她阖上了眼眸,释放妖力感知周围的环境,静默了几秒后睁开了眼睛,没有发现隐藏的暗器。
“不会有事的,”祝安指了指地上一块并不显眼的碑铭,“我们都认识这个人。”
视线跟随他的指引落在了长碑上,无需擦去厚重的灰尘和青苔,看清墓主人的名字时故棠就怔在了原地。
从进来开始,故棠的心头隐隐滋生了慌乱的感觉,没有表现出来。直到见到那个湮灭千年的名字,才证实了不祥的预感。
夜寻笙。
天庭前任司命夜寻笙,违抗天意铸成大错,遭贬下凡,后销声匿迹,今不知魂归何处。
寥寥片语,便是祝安在史册上见到的全部,功过全凭后人猜度。在他记忆中的夜寻笙,并非十恶不赦的罪人,既是被人设计来到了他的陵墓中,祝安的心头不禁触动了方寸,蓦地揪得疼痛。
——我死了之后,修一个小小的坟头就好,不要为我建陵墓。
——我这一生机关算尽,临了死在一个简单的地方。
——若是某一日,你想起了我,便来我的坟头看看。
——那时杂草丛生,我便永远活在那荒郊野岭。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片段,陌生又熟悉,像一柄铁锤敲打他的灵魂,击得祝安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好在故棠一把扶住了他。
抬眸去看,故棠的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蒙着暗淡的灰,担忧道:“你怎么了?”
祝安撑着膝盖缓了一会,摆了摆手:“我们先进去吧,里面的人恐怕等不及要见到我们了。”
“好。”故棠答应。
墓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扬起一片厚重的灰尘,在空气中缄默着漂浮。祝安拂去贴面而来的尘,和故棠一起穿过门后的墓道,来到了中央的墓室。
祝安相信夜寻笙的墓里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个人违抗一切,却一定会遵循他的意愿。
墓内没有多余的装饰,独独供着一具水晶的棺椁,在幽暗中衬得尤为森然。故棠点燃了长明灯,祝安借着光线,认真打量着眼前的水晶棺。
棺身的表面不曾沾染尘土,洁净如镜,经常为人耐心擦拭,一如他的知还剑。尽管如此,墓主人在地底长眠了千年,棺材的边角还是因风化磨损了,延伸出了细密的裂缝。
上如国,乃西方历史上少数几个泱泱大国之一。虽然亡国已久,一提到它的名字,人们都会想起它辉煌的往昔,国运走向倾颓的最后时刻,以及末世的亡国之君。
故棠与夜寻笙有过数面之缘,彼时她还是和亲公主的身份,而夜寻笙,则是上如国备受尊崇的国师。
“国师……”祝安喃喃道,指尖在冰凉的棺盖上微微颤抖。
曾经视自己如蔽履的男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孤傲得不可一世,就静静地躺在下面,再也不能嘲讽他一句。
这么多年的仇恨,化为枯骨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
即使是一堆枯骨,祝安也想看看他的模样,不自觉地想要推开棺盖。
“不要动!”
身后突然炸出一道声音,墙面倏地从内破开,摔出一个人来。沈玄机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肩上、胸前皆是伤痕累累,面色一阵苍白。
祝安一瞬止住了动作,连忙去扶沈玄机,一直没见到率先出发的太傅,是他压在心底的疑问。
故棠拾起掉落的墙砖察看,纤眉不着痕迹地凝了凝,问道:“太傅,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墙砖残留着丝缕的鬼气,正是出自那黑袍女子之手,想必将沈玄机封印在墙中,耗尽他的体力。直到太傅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为了解救他们奋力冲了出来。
沈玄机紧紧攥住祝安的衣襟,虚脱道:“我记不清多久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祝安关切道。
“她……她就在里面!”沈玄机拉着祝安后撤几步,绷紧了神经。
就在三人的注视下,水晶棺缓缓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越来越大,摩挲出刺耳的声响,赫然坐起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
她的脸宛如最潦草的笔墨,丑陋的伤疤细密如针脚,蔓延至她的耳根,不忍直视。瞳仁是正常人的两倍大,比夜色还要漆黑,布满了血丝。
她的眼球僵硬地转动几圈后,忽然有了神智似的,死死地盯着他们,尤其是哑然失语的祝安,后背僵直。
“是你!”
祝安的声音掺着颤抖,冷汗沿着额角流淌,故棠抬手抚住了他的背脊。
一声极寒的冷笑,邱瑜从棺中不急不慢地起身,手里捏着一颗来回跳动的心脏,硕大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来自真正的活人。
“祝安,这三百年,过得可好?”邱瑜嘲讽道,一语便默认了情劫是她做的手脚。
与其说是邱瑜篡改了监兵神君的情劫,不如说是前任司命夜寻笙,为了和她的私情,逆天删去了他的劫数。
“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等祝安开口,故棠冷言骂道,眸底的怒色似要灼透邱瑜,嗜血的妖蝶嘶鸣着缠上她的脖子。
“你就这么喜欢护着他?!”邱瑜瞪着眸子和她怒视,面目愈发狰狞。
故棠不与她废话,漫天的蝶潮瞬间照亮了墓室,明亮如白昼,刺伤了他们的眼睛。而邱瑜只是眯了眯眸子,不知从何处袭来的鬼气倾轧了银蝶,强悍无比,短短几秒化作了一缕灰烬。
定位秘术造成的反噬尽数恢复,蛰伏多年,对付故棠一人尚有余力。邱瑜的威压竟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无形的绳索将三人束缚住,一齐匍匐在她脚下。
祝安艰难地抬起头,不甘心道:“你想要得到什么?”
他丧失了法力,根本帮不了任何忙,眼睁睁看着故棠抵在湿冷的墓壁上,强撑着没有跪倒。
邱瑜干笑几声,阴着脸道:“我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你死!”
她杀气腾腾地怒喝道,迅速抽出剑来,刺上了他的咽喉。剑刃陷进了他的皮肉,醒目的鲜血像决堤的洪水,滴答滴答地流下来,祝安一时咬紧了牙关,脸色发青。
“祝瑜!你杀了他,夜寻笙也不会活过来!”故棠忍无可忍道,奈何对方技高一筹,挣脱不开这束缚。
“用不着你多嘴!”
邱瑜转过了头,上前狠狠地扇了故棠一巴掌,响亮的耳光都难解她心头之恨。
“祁寰宁,你以为你是谁!”
肆无忌惮地和故棠眸底的杀光相接,邱瑜高高举起了她掌中的心脏,鬼气凝聚在它的表层,搏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甚至像一支离弦的箭。
不一会儿,祝安的视野中多出了一颗红色的斑点,由远及近,才明白那是一粒小的不能再小的尘埃。被奇怪的心脏牵引着,靠近他的额心,不受阻碍地穿进他的身体中,与灵魂激烈地碰撞着。
经历过一次的眩晕再度袭来,祝安的意识成了熄灭的火星,气温骤降得瘆人,逐渐笼罩在了无尽的黑夜中。
“祝安,你不是想要找离珠吗?我就成全你。”
“你需得清清楚楚地想起来当年发生了什么,再给我百般折磨地死去!”
在他陷入沉睡的末了,邱瑜恨之入骨的话语钻进了他的骨髓里,鞭笞着他不愿回忆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