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庭院中,落叶随风飘落,在即将坠入地面时,被凌厉的剑风扬了起来,摇晃着摔进泥里。
持剑的白衣少年身姿挺拔,五官深邃,清亮的墨眸中盛着一潭春池,蕴满了晴日的阳光。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结束,他收剑入鞘,瞥见不远处伫立的男人,欣喜地奔了过去。
相较于十五年前,沈玄机的黑发添了几缕银丝,眉眼多了浅浅的褶皱,岁月开始在宰相身上勾勒它的痕迹。
“大人。”
沈筠拱手行礼,沈玄机欣慰地嗯了一声,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几日不见,沈筠的武功又有了长进,结实的肌肉在衣料下弯曲成了形状。
将沈筠收养至府中的这些年,沈玄机不许他在外界抛头露脸,亲自教他学文习武,以身作则,成就了如今的少年郎。
虽然是养父子的关系,沈筠一直唤的却是宰相大人。朝堂内外人多眼杂,若是知道了沈玄机多了一个养子,指不定被敌党指摘大作文章。
“继续努力。”沈玄机道。
“筠儿知道,”沈筠用衣袖拭了拭汗水,“大人这是要去皇宫吗?”他看见沈玄机换了身官服。
“嗯,陛下召我商量立储之事。群臣争论了半个月,今天就要定下太子的位置了。”
皇子们都已长大,比较他们的品性和才能,朝中各派都有了效忠的人选。上如国不似继舜国,没有公主继位的传统,否则祝瑜早在出生时便立为储君,何须拖延至今日。
若是论贤,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分轩轾,太子最终会从他们两人中产生。
沈玄机知道陛下偏爱老三,可惜他体弱多病,半个身子都泡在药罐里,不适合坐上龙椅。
所以老二祝衍,才是他扶持的对象。
沈筠只是安静地听着,知晓其中的分寸,并不擅自发表意见。沈玄机在他面前不会避谈政事,了解朝廷的复杂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望着他清俊的脸,沈玄机没来由地感到担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他挥了挥衣袖,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筠儿恭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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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春色盎然的御花园,五颜六色的鲤鱼游弋在池塘,荡起一圈圈彩带般的涟漪,夜寻笙恍然停住了匆忙的脚步。
“夜大人。”
倚在栏杆上喂食的公主看见了他,旋即绽开了笑容,提起裙摆跑到他面前,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臣拜见公主殿下。”夜寻笙垂眸道。
刚过及笄之年,祝瑜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体态窈窕,举止从容。眼角眉梢揽着明媚的风情,仿佛所有的光都流转在她身上。
“夜寻笙,你这是要去找我父皇吗?”
宫女和太监都候在远处,祝瑜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贴近了他问道,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旁人眼里的公主淑女端庄,唯独在夜寻笙面前,是一副娇俏无礼的模样。不顾他国师的身份,年岁还比自己要大上两轮,偏偏喜欢直呼他的名字。
祝瑜之所以放肆,是因为她知道国师的冷漠浮在表面,并非不近人情,倒不会真的计较她。
夜寻笙几不可察地愣了愣,将视线从她的玉颈移开,平静道:“臣的确是去见陛下。”
说完他就打算离开这里,衣袖却被祝瑜拉住,少女柔滑的指尖擦过他薄凉的腕,悄然吹过了暖意。
像极了因风吹皱的一潭春水。
“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敛着眸子正视她。
殊不知祝瑜看穿了他的躲闪,反倒变本加厉,握住了他的手,认真观察着他的掌心。
“父皇私底下说夜大人仿佛是天上的神仙,足智多谋,容颜不老。”
“起初我还不信他的胡话,现在想起来,从小到大,连沈夫子都长了白头发,你的样子还真是没有变过,连这双手都和皇兄们差不多。”
她喃喃道,指尖触在他的掌心上,如提笔写字一般,徐徐勾勒着掌纹的轮廓,眸光专注,竟让夜寻笙哑然失语。
“修长如竹,雪白似骨。”
一笔终了,她嫣然一笑,由他后知后觉地收回手,紧抿着薄唇。
“男女有别,公主不要再戏弄臣了,切莫再有下次。”夜寻笙一字一句道,声线染了一层冷意。
“瑜儿!”
祝瑜还想说什么,就被母妃的呼唤打断。偏头望去,姜素正领着宫眷来寻她,许是又要责怪她偷跑出来了。
“夜寻笙我先不和你说了,你快去找我父皇吧,莫要让他等急了。”
“我走了!”她跑了几步后回过头来,朝他摆了摆手,眉眼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姜素没有看清他们在做什么,夜寻笙和她的目光相撞,微微颔首便算是问好,扭头往清政殿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座假山,他又被人给扯了去,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沈玄机正绷着脸盯着他,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沈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夜寻笙问道。
“你和公主在做什么?”沈玄机目睹了一切,反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做。”夜寻笙继续走他的路。
沈玄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夜寻笙,公主她还小,不懂事,你可不能跟着她胡闹。”
夜寻笙的眸色沉了三分:“沈大人就这么喜欢胡乱猜度吗?”
“不是我猜度。”沈玄机摁住了他的肩膀,语气严肃了许多。
他正色道:“我是公主的老师,对她了解的比你多。”
“休提她见到你是怎般欣喜,平日不看四书五经,偏偏抱着几本天文书,爱不释手。”
“上课发呆时总眺望着观星台,还在纸上偷偷写下你的名字,不止一遍。”
沈玄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捕捉到他极力掩饰的慌乱,敛眸道:“夜寻笙,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如今都年过半百,而你也过了而立之年。公主她自幼成长在这宫闱中,未曾见识过外面的天地,难免误生情愫。”
“你应该好好引导她,不要再让她越陷越深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玄机默叹了一口气,先他一步踏入殿内,留他在门外失神了半晌。
收拢了纷乱的心绪,夜寻笙面见了陛下,和沈玄机相对而坐。
“陛下,三殿下宅心仁厚,和陛下极为相像,立他为太子,定能延续上如的昌盛。”
坐在右手边的魏迟说道,针缝大小的眼睛里透着精光,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呵。
沈玄机冷笑了一声:“既是陛下的儿子,岂有不像的道理?”
他最看不惯魏迟的作风,事事要争第一,把老奸巨猾写在了脸上。
“沈大人切莫断章取义。”魏迟斜了他一眼,沈玄机不以为意。
“陛下,二皇子祝衍德才兼备,抗旱消灾一事广得民心,望陛下三思。”沈玄机陈言道。
魏迟驳道:“若不是三皇子身体抱恙,本可亲自为百姓救济分忧。”
祝丞的眉头不曾松懈半分,似乎揣着别的心事,问道:“国师,你怎么看?”
夜寻笙拱了拱手:“三殿下与陛下最为相似,然臣以为,二殿下柔中带刚,是适合太子的人选。”
此话不假。他观测过两位皇子的运势,祝衍有帝王之气,而三皇子落下了病根,恐怕命不久矣,难当大任。
闻言,龙椅上的皇帝扶额不语,其他人及时屏住了呼吸,一齐观着他的神色。
“长庚是个不错的孩子。”
许久,祝丞才道,只言片语便宣布了旨意。沈玄机安心了下来,而魏迟的心怕是凉了半截。
“诸卿,朕今日还有一事,想让你们替朕抉择。”
“继舜国的使者送来了亲笔信,女皇希望两国结为友谊,互换质子为盟。”
他道出了忧虑所在,座下的人听完皆是一骇,面面相觑。
平心而论,上如国的国力大不如以前,旱灾隔三差五的侵袭城池,朝廷拨款下去,国库不支的同时,还滋生了官吏的腐败。
而东面的继舜国,韬光养晦,一跃成了强国,实力不可同日而语。两国皆是传言中神君的降生地,继舜国此举,不仅暴露了联手称霸的野心,也是对祝丞的试探。
互换质子在诸国中屡见不鲜,甚至成了结盟的常态。祝丞的皇子夭折了许多,平安活到现在的屈指可数,上如国乃西方大国,从未有他国主动提请这件事,因此还没有哪位皇子前往过他国。
“岂有此理,祁温雅这些年不断扩张版图,现在都把算盘打到上如头上了。”沈玄机咬牙道,思索着应对的主意。
若是不答应,诸国便知道了上如和继舜不合,日后出现了青龙神君,势必划分为两大阵营,横生更多的波折。
若是答应了,继舜国的风头便压了上如一等,猜到了他们的底细。
“女皇是否提到了希望交换哪位皇子?”夜寻笙问道。
太监呈上了祁温雅的书信,祝丞摊开在他们面前,道:“她会让大皇子祁风眠过来。”
“天人谁人不知继舜是女子登基,臣且听闻祁风眠最不受宠,此举无异于挑衅。”魏迟讽道。
“等一下。”沈玄机看到了书信末尾了几段话,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她竟敢要二皇子和三皇子之一去继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