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沈筠连忙道歉,侧身给那男子让出一条道路。
“嗯。”错愕的表情不着痕迹地僵持了半秒,他微微颔首,拧着眉头与沈筠擦肩而过,手里摇晃的杯盏倾洒了一地的酒液。
待他走远几步,沈筠这才看清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如花似月的妩媚女子,衣衫轻薄,欲遮还休地搭在雪白香肩上。唇间笑语连珠,手指紧紧缠着他的衣袖寸步不离。
步步窈窕婀娜,迎面吹来的风都残留着她们身上温存迷醉的芬香。
鼻子被浓烈的香味刺激到了,沈筠掩声打了一个喷嚏,回过头看往他们来时的方向,恰恰是临江闻名的一座烟柳青楼。
蓝衣的背影和他精心挑选的女伴们最终消失在了灯火通明的夜色中,同长桥这处的热闹生生隔绝开来,嬉笑成群,却莫名笼着落寞疏离之感。
所以,他是孟章神君吗?
沈筠暗忖,师兄沈衍和男子的装束别无二致,想必是都选择了孟章神君来扮相。不过沈衍的心肠是滚烫温热的,而他却透着一股深到骨子里的冷。
对他的初次感觉很是奇怪,沈筠想起原本要去对岸寻什么人,回过神来时连半抹淡紫的衣袂都没有找到。
又错过了。默默叹了口气,沈筠挥挥衣袖原路折返回去,以免再让师兄和谢宣挂心。
“定云哥哥,刚刚那个人你认识吗?”搂着他臂膀的女人细声问道,眨着墨亮的大眼睛。
不知怎的,平日最喜欢的绵柔声音此刻听起来那么刺耳,鹤昭权当自己醉糊涂了,不耐烦地摆手道:“不认识,问那么多干嘛。”
只是像他罢了。
后半句他没有解释给女人听,祝安绝不会那副模样和他道歉的,更不会出现在妖类横行的群妖谷的。
沈筠离开没多久,言止虚就提着新买的河灯回到了岸边,提笔在纸上信手书了两行字。墨痕在落款处顿了顿,而后小心翼翼地勾勒上姬羽和她的名字。
反正承灵大人也看不到。她撇了撇嘴,心情愉悦地把信纸叠进河灯,推着它浮到水面上,沿着弯折的溪流缓慢前进。
“监兵神君,生日快乐,”她自言自语道,“我们都在等您回来。”
她虽然和祝安交集不多,但祝安待人素来温和,天庭仙僚无一不为他的猝然长逝而倍感惋惜。
广场上爆出了一阵沸腾的喧闹,约莫是今晚压轴的表演要开始了,言止虚敛了敛黯然的眸色,唇角复勾起浅淡的笑意,快步走了过去。
故棠此刻正立在百尺高的木桩上,俯视着台下跃跃欲试的群妖,长身同天际的盈盈月轮遥遥呼应,裁成一段曼妙的剪影。
与其说这是压轴的表演,不如说是一场夺魁竞赛。
谁能不借助任何妖术,从木桩攀岩而上,夺走故棠手上的雀翎,就能获得谷主亲赐的嘉赏。而故棠作为裁判,守在顶点监督是否有人行舞弊之事。
今年的奖品是一条清渊龙骨鞭,由上古巨龙死后堆积的遗体锻造而成,是不可多得稀世之宝。附赠一颗修为大补的乾元内丹,集日月精华炼化而成,得此二者无异于如虎添翼。
故棠出手尤其阔绰,台下的妖盯着这两样东西眼睛都发直了,连沈衍都不自觉咽了咽喉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朗言,修平,我要上去试试。”他道,以他出众的轻功,还是有很大概率在群妖之间拔得头筹的。
“好。”沈筠点头鼓励,他对这些奇珍异宝不甚关心,只是好奇故棠是从何种渠道得到它们的,并没有凑热闹的想法。
谢宣拍了拍沈衍的肩膀,兴奋道:“长庚兄,你一定行的,加油!”
“嗯嗯。”沈衍退到了预备线后,旁边都是比他威猛彪悍的兽妖,以及天生敏捷的植物妖精,使得沈衍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开赛的击鼓声重重地敲打起来,“仙人神君”们一窝蜂地涌了上去,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充斥着浓重的火药味。
战况是沈衍意料之外的激烈,他的衣袖都被扯去了一角,在队伍中大汗淋漓。本来想脚踏飞燕,轻快如风,不曾想被妖怪们当成把手,拽着大腿动弹不得。
谢宣观赏着沈衍灰头土脸的样子捧腹大笑,沈筠暗暗为他捏了把汗,余光却不敢错漏云端之上的一抹红艳。
坚固粗大的木桩被拽得晃荡不休,故棠的身形在上面摇摇欲坠,释放妖力加持,不曾流露出半点慌张。
“嗷呜!”
妖怪堆里突然爆出一声滔天的怒吼,一位狮王被人拔去了金贵的鬃毛后恼羞成怒,火气上头,没收住妖力,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木桩表面,百尺木桩登时断成了两截。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故棠失去了平衡,在最高处斜斜地倒了下去。
不好!
沈筠身随念动,瞬息间腾空而起,以疾风之势越过浑然不知的众妖,鞋履飘然点过它们的肩膀借力,带起一片阴影后直奔滞空的那人而去。
衣盈风轻,不染纤尘,伸手托住无意跌落的女子。此间静谧,唯余风声。
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沈筠悄悄舒了口气,垂眸确认她的安危。
故棠始料未及,含情双眸中映照着面具下的轮廓,半是闪烁不定的温吞,半是后知后觉的惊异。
抱着她的人瞳眸澄澈,如山川风月般清明磊落,眉宇锋芒却不凌厉,流露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与从容。
岸芷汀兰,玉树临风。
“我就知道,那晚是你。”故棠用仅有彼此能够听见的声音耳语道,指尖覆上了沈筠薄凉的唇瓣,用极其暧昧的方式提醒着他。
沈筠蓦地忆起来他趁着故棠醉酒后偷偷烙下的吻,耳根霎时红了一大片,不敢迎上她审问的眸光。
“我······”沈筠支吾,怀中柔软的女人现在像个烫手山芋般,灼得他百爪挠心。
“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故棠挑了挑眉,两人已经平安无事地落回了地面,却还维持着横抱的姿势不变。原先的喧闹安静了下来,引来了诸多揣测的目光。
“哦哦好。”
沈筠触电似地弹开了手,妖怪们立马炸开了锅,盯着沈筠议论纷纷,毫不掩饰眼底的嫉妒和艳羡。
比赛毫无疑问地中断了,沈筠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想寻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出来的好。
下一秒,掌心忽然被柔滑如玉的肌肤握住,故棠当着群妖的面牵起了他的手,高高举过头顶示意。
连带着他重如擂鼓的脉搏心跳,一同悬在了半空中。
“故棠……你……”他显然没有意料到,哑声询问。
“我宣布,沈公子获胜。”故棠截断了他的话语,声音婉转清扬,一瞬间覆盖了沈筠耳边所有的喧嚣。
积年成雪的冰川在沈筠的心湖一点点融化,晕开了层层温柔的涟漪,暖暖地窝在他的心头,此刻故棠的侧脸,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你真是……太过分了。他心道投降,嘴角微微上扬,珍惜着故棠的温度。
愈是想避开她编织的梦境,愈是在梦境中流连徘徊,宁愿不复醒来。
“好!!!”
“好一个英雄救美,恭喜沈公子!”
掌声雷动,斩获妖后的肯定,在场的人终是被沈筠深深折服,溢美之词夸得他更不好意思,而故棠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塞进了一片赤金的雀翎,始终注意着男女间的分寸。
“不对劲不对劲。”
言止虚斜坐在屋檐上观望着广场的动静,凝着眸子喃喃自语道。刚刚的惊险一幕被她尽收眼底,本来是抱着吃瓜的心态来看比赛,没想到捕捉了二人眉目传情间的细微表情。
好一番暗潮汹涌,两厢对抗,没有一块地方不写着你侬我侬!
司命颇为自负她身为女人的直觉,心细如发,对故棠和沈筠的关系划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你个故棠,有了相好竟还瞒着我,看我回去不撬开你的舌头。
言止虚腹诽,旋即眉梢扬起得意的色彩,继续窥探下去,想再搜集些证据和故棠对质,饶是她百口莫辩才好。
侍女绕下台阶,给沈筠呈上了丰厚的奖品,沈筠观了一眼故棠,她使了个轻便的眼色,沈筠便腆着胆子接受了。
他惯常用剑,清渊龙骨鞭于他而言不太称手,师兄倒是喜欢的样子,回去便打算送给沈衍,好不让他参与夺魁又空手而归。
把乾元内丹捻在手上,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雄浑气息,日后说不定对他有所裨益,沈筠满意地点点头,
“今晚来归歌塔找我。”故棠淡道,和沈筠四目相对,语气晦暗不明,简短地撂下一句便袖手离开。
看来真是要秋后算账了……
沈筠有苦难言,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远处天光大亮,竟不知不觉燃起了滔天大火,势如山倒。
“谷主大人,不好了!神庙····神庙走水了!!!”!!?
故棠没走几步就和沈筠看到了同样的景象,喽啰在身后呼喊,心弦猛然一紧,红衣倏忽就奔向了监兵神庙处,留下一段旋风般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