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满了史书典籍的高大书架在两侧并排而立,光线从它们的缝隙中穿透,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尘清晰可见。沈筠一个人推着轮椅前行,目光在浩如烟海的经卷中来回浮掠。
这里是监兵宫的藏书阁。他还是神君的时候,喜欢收藏一些孤本残卷,为此还特意跑遍了五洲四海。藏书阁的每一本古书,无一例外不价值连城,包罗万象。
沈筠心底积压了一些疑问,迫切地需要从书中找到答案。
虽说他是监兵宫旧日的主人,对宫中大小建筑的格局再清楚不过,还是编了个蹩脚借口,事先向容璟打听了藏书阁的位置。
按理说神君的私人场所是不允许外人擅入的,但是故棠早在百年前就开了这条先河。容璟暗忖着沈筠和故棠的关系并不一般,他且有正人君子的风度,便不再藏着掖着,好意告诉了他。
仙婢们平时常来打扫,进来之后的场景和沈筠印象中的无甚出入。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是,有的地方会多出来几本他没见过的书籍,刚好是他从前寻而不得的宝卷。
腿伤没好之前,留给沈筠的时间很充裕。他索性放慢了速度,让轮椅停在了那些凭空出现的新书前,随手抽出一本细细翻阅,神情专注。
祝安于无人处潜心读书时,极少在乎时间的流逝,渐渐步入物我相忘的境界,沈筠亦是如此。及冠之后下山游历,犹这般静读的机会少之又少。
一袭红衣施然来到他面前时,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鼻尖绕上了盈盈暗香,撩拨起他心尖柔软的一处,他才从冗长的字句中回过神来。
故棠正抱着一叠书卷,斜倚在一旁,垂下眸子打量他,眸色不悲不喜。
“故棠……”沈筠仓促地合上书页,眸底闪过惊异之色。
她掠了一眼书目,用鼻音慵懒地应了一声,没有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兀自把抱着的书卷放进书架中,填补了一些空档。
原来多出来的那些书,是故棠替他寻回来的……
沈筠怔了怔,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口涩然。
“你喜欢在这里看书吗?”他问道,故棠偏过头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故棠其实喜欢看民间的话本和杂谈,而这里大多存放着枯燥的古籍。最初她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的,若不是念着祝安,她不会花上三百年把它们通读上一遍,更不会颇费功夫在四海八荒寻遍古书。
在她的记忆中,祝安不会在藏书阁常待,往往是捎上一两本去寝殿重读,耐心地念给她听,成了她的启蒙老师。
“你继续看吧。”她轻声道,忽然有些后悔惊扰到了他。
书中自有颜如玉,而书外的少年亦是一块无双美玉。
他的双眸点染了浓墨,宛如晕散开来的璀璨星河,明亮而深邃。
刀削般的侧脸勾勒有致,喉线分明,随他的呼吸来回滑动,牵起了故棠隐秘的欲,竟让她不受控制地步步向前,安静地倚靠在他身边,看得入迷。
“不看了。”沈筠摇摇头,他已经看得够久了,把书归回原处。
沈筠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来到这里。”
故棠移开了视线:“伤没好之前你就待在景茗台,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四处逛逛。”
“不必问我的意见。”她又添了一句,没有久留的打算,在沈筠还感动于她的让步时,故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书阁,来去如风。
偌大的阁楼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沈筠觉得心头好像缺了一角,莫名觉得失落,只有故棠才能让它完整。
沈筠自嘲地笑了笑,前世的他到底是如何让故棠爱上了自己,偏偏这一世因她患得患失。
或许他消失了的情劫,本该栽在跟屁虫手里的。
想到这里,他理了理思绪,回忆起《仙闻录》上的段落。正是他专心浏览的时候,忽略了故棠的出现。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无关陈年的离珠,亦不是删去他情劫的凶手,而是他的法力。
彻彻底底的没了。
他原以为恢复记忆后,神君的法力也能被唤醒,没想到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接下来的事因此变得棘手的多,他还要在故棠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免不了焦头烂额。
好在他在《仙闻录》中对此有过叙述,上面记载仙者未能经受住天劫,其法力会随之流散,被附近能承载法力的有灵之物吸收。
这样一来就解释的得通了,故棠为什么会百年间蜕变为绝代妖后。
天劫之地,生人勿进。当时留在祝安身边的只有跟屁虫,而困尘帝王蝶乃至纯灵物,是容纳法力的绝佳容器。
破茧化蝶之后的故棠原本需要漫长的岁月才能进化成人形,却在天劫之时吸收了他的法力而飞速成长,跳过了这一步骤。
不过,故棠现在使用的都是属于她自身的强悍妖力,这说明祝安那部分的法力依旧长眠在她身体里,毫无察觉。
既是在故棠身上,便能寻个时机渡还给他,沈筠重拾了信心,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回他依稀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大概是师兄来了,沈筠便指了指头顶上最高处的一排书架,道:“师兄,帮我拿一下那本。”他还需要更多的卷宗。
那人的足音明显顿了顿,回道:“为什么不用法术拿?”
“如果一切都滥用法术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沈筠随口道,待他听清说话声旋即意识到不妙了。
故棠重新回到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他落在房里的外袍,眸底晦明难测。
没想到她打道回来了,沈筠尴尬道:“那我自己拿,我用法术拿。”
说罢便翻开手腕释放法力,银白色的丝线般的光芒从袖间淡出,徐徐流转升空,顺着他的意志缠绕住了厚重的古籍。
准备把它从书架上抽出来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妖力把卷宗死死地钉住,完全碾压了沈筠。
沈筠一脸愕然,看着故棠从一旁搬来了扶梯,不由分说地爬了上去。
“注意安全。”她还真是口是心非,沈筠心想。他转动了车轮,紧紧地握住扶梯末端。
木梯的位置放的有些偏了,故棠伸直手臂也只能触碰到古书一角,便在狭仄的横木上踮起脚尖,勉强能摸到它的轮廓。
用力把它拿出来时故棠心弦一紧,,左肩随之向下一沉,比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红艳的裙摆在空中披拂,沈筠紧紧抓着摇晃的木梯,生怕她不慎跌落下来。
故棠竭力控制好身体的平衡,终是安安稳稳地降下来,沈筠偷偷舒了口气。
“谢谢,”沈筠感激道,“故棠,以后我们还是用法术吧。”他为她捏了把冷汗。
故棠把手搭在了轮椅上,挑眉反问道:“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怕麻烦你。”沈筠觉得后背泛起了凉意。
“还要找什么?”故棠道,推着沈筠缓慢移动,留给他充裕的时间四处搜寻。
心间一暖,即便有些书目不甚需要,沈筠还是让故棠帮他拿下来,对方竟毫无怨言,反而颇为耐心。
让故棠替自己搬书,沈筠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但想到这样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就会充足些,自持的道德最终屈服于原始的感性。
每每故棠移步时,她身上天然的体香便萦绕在沈筠鼻息间,馥郁流连,惹得他情愫翻涌。
几缕青丝无意垂落在他耳边,轻擦过的触感让沈筠的耳朵发痒,不消片刻就红了一大片。
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那寸墨发,和想象中的一样,细滑温顺,着迷了起来,连眼神都含着喜意。
“好玩吗?”故棠忽然停住了脚步,俯下身子幽幽地道。
沈筠触电似地缩回了手,连忙慌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长要不要来数一数,从我们遇见的那天,你一共说了多少次对不起?”故棠似笑非笑道,眼角的泪痣像一株摄人心魄的曼陀罗花。
剪水双眸同他对视,如锋芒毕露的利剑,洞穿了他所有的心事,却不戳破他的隐晦。
他们的距离如此贴近,近到沈筠能看清她每一根羽睫,鼻梁如画,丹霞般的红唇浅浅开合,似在奏一曲动人的琴歌。
本能的呼吸都被遗忘,沈筠想要去贴近那两片欲滴的花瓣,僭越感受她的温热和湿润。
“你的头发很好看。”彼此凝视了半晌,沈筠舍却了他的欲望,低声道。
这句话只表露了他万分之一的心意,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对绝世的妖精穷尽世间的溢美之词。
沈筠不可以,只有祝安可以。
故棠莞尔,玉指勾上了一缕青丝,故意旋绕了几圈,像是将他的心弦也揉成乱麻,自顾自道:“我也觉得。”
声线千姿百媚,轻易跌宕起沈筠汪洋中的惊波。
喉咙不自觉地往下咽了咽,沈筠强装镇定:“没有要看的书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故棠目睹了他的双颊渐渐透红的全部过程,兴趣盎然,唇角抹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