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曾经的心性，和意气风发的沈筠如出一辙，是不折不扣的少年郎，举世无双。
沈昀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故棠轻.佻道，俯身越过两人面前的石桌，抚上了沈筠的耳朵，像对待宠物一样摩挲着他的耳垂，勾着唇乐在其中。
故棠对他耳垂的触感颇为满意，眉眼弯弯，眯了眯好看的眸子，沈筠只觉被她摸过的那处发烫的紧。
今天的话已经说的够多了，酒暖春深，困意和醉意交织在一起，故棠玩了一会便不再吭声，趴在桌上睡着了。
沈筠凝望着她安静的睡颜，薄唇半启，几缕青丝遮住了心上人的眼帘。
他像之前那样熟稔地拨开，温柔地别在了她的耳后，待她的呼吸渐渐均匀，沈筠倾了倾身，然后又坐回了原处，终是止住了想吻她的冲动。
“我也喜欢你。”
“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
他悄声道，把常服的外衣脱了，披上故棠单薄的肩头，生怕她着了凉。余光瞥见小径跑来的两个人影，正在海棠花树中左顾右盼，似是在寻寻觅觅。
恰巧对上了谢宣的视线，他高兴地招招手，见沈筠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及时止住了想呼喊的声音，拉着沈衍轻手轻脚地过来。
谢宣比了个我们出去玩的唇语，不忘捎上故棠还没喝完的两坛春深酿，把沈筠从凉亭里推了出去，停在了一个如何高谈阔论也不会打扰到故棠小寐的地方。
“容姑娘和我说你们到这儿来了，真真是一个赏花喝酒的好地方啊！”谢宣在海棠铺就的华毯上躺了下来，抬指捻了一片下坠的花瓣，凑到鼻尖细细地嗅，一脸享受。
沈衍扶着沈筠从轮椅上起身，三个人席地而坐，海棠无香，迎面而来的春风却似乎带着沁人的甜意，吹的他们好不自在。
甘美的酒香晕散开来，撩拨起了味蕾，沈筠实在是心痒得紧，索性要谢宣给他斟上一点，浅尝辄止。
“良辰美景今须醉，来干来干！”谢宣大手一挥道，笑得恣意潇洒，好像从来没有烦恼能够盛上他的心头，令旁人艳羡。
“朗言，少喝点，醉了我可驼不动你。”沈衍打趣道，接过满满一碗，瞧他这架势，等会又是一副不醉不归的模样。
谢宣嘿嘿一笑：“这不还有你和修平在么，总不可能狠心把兄弟我丢在这荒郊野岭吧？”
沈筠故意逗他道：“这可说不定了。”
“那我非要缠着你们两个在这里过夜不可。”谢宣耍着无赖，脸边飘起了两朵红云，作势要来拽沈筠的衣袖，却突然翻过身扑倒沈衍，挠得他胳肢窝直痒，摁在草地上动弹不得。
“是……是修平说的，你来……你来挠我作甚？”他的手劲竟出奇的大，沈衍像一条蚯蚓般在地上蠕动，眼角都快笑出眼泪了。
“那还不因为长庚你好欺负，”谢宣专挑软柿子捏，打闹了一阵后便歇下来喘气，突发奇想道，“古时有桃园结义的美谈，此时此景此地，不妨我们三人也拜个把子如何？不离不弃，白首相依。”
惯常戏谑的他一下子有了正形，煞有介事地腾出了一片空地。炯炯有神的星眸里闪烁着微光，有细碎的花瓣飘落到了他的墨发上，俊俏的侧脸自有一股飒爽之气。
谢宣的年纪和沈衍差不多大小，此刻他认真的神色，在沈筠眼里第一次有了长兄的风范，二人不由得同时愣了愣。
“修平，长庚，我知道你们并不是我这般的普通人，何况修平你还是监兵神君的转世，肯叫我一声朗言兄，实在是折煞我了。”谢宣垂眸道，语气一反常态，略显落寞。
拂寒洞的事，故棠和沈玄机并没有刻意回避他和沈衍，虽不知道具体过程和其中的因果关联如何，但他心知肚明沈筠和他的身份悬殊，以往遇到危险时更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不拖后腿就已是用尽了全力。
“朗言……”沈衍涩声道，谢宣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继续说：“但是在君归遇到了你们之后，我有幸能结交到知己挚友，还认识了心地善良的小言姑娘和故姑娘，得以窥见更精彩的世间，比在京城抱着祖上留下来的地产潦草地过完一辈子要好得多。”
“所以我想和你们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你们去哪，我便随你们去哪，增长见识和本领，更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洛天门的弟子，斩妖除魔，惩恶扬善。”他心潮彭拜道，字字发自内心，铿锵有力，令沈筠为之动容。
谢宣的行事作风偶尔不在调上，但他懂得察言观色。从他们不凡的身手和随身武器来看，以及相互间时常说漏嘴的师兄师弟，根本不是出生富贾的公子哥，而是某个强大宗门的下属子弟。这一路上的游历见闻，深深地吸引了谢宣，并让他立下了远大的志向。
为了不让谢宣提心吊胆，三界的事他们有意隐瞒了谢宣，这一点他是明白的，非但不埋怨，反而存着无尽感激之情。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开诚布公地道明他的所愿，希望日后的游历能捎上他一程。
“若是将来我成了累赘，遇到了生命危险，你们全然可以不管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谢朗言是不会拖累你们的，绝不会后悔……”见沈衍和沈筠半晌没有搭话，谢宣以为他们在犹豫，禁不住迫切道。
“朗言兄！”沈筠敛着眉头，开口道，“我们三人在江湖中萍水相逢，你愿意做我们的大哥，我和师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背信弃义丢下你不管呢。再者我现在根本不是什么监兵神君，一直都会是沈修平，常伴朗言兄左右。”
沈衍赞同道：“何况朗言你胆识过人，父亲要是收了你做徒弟，定会大喜过望。我们今日结为兄弟，同生死共患难，至死不渝。”
“好。”谢宣情难自抑，眼眶依稀泛了红意，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心头的感动溢了出来。三人双膝跪地，对着景茗台的长空叩首举杯，以天地为证，以海棠为信，庄重地说着誓词。
“我谢宣，谢朗言。”谢宣将酒杯举过头顶。
“沈衍，沈长庚。”沈衍亦随着他的动作，眸光笃定道。
“沈筠，沈修平。”沈筠顿道，至少此刻他还不是祝安，还能凭着真心的意志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三人齐声说：“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天地为证，山川为盟，海棠为信。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白鹭自远山的斜阳振翅飞过，投射下一截浮动的阴影，暮阳的余晖倾洒在他们眉间，共饮下一坛陈酿的酒，回味无穷。
多年之后，时过境迁，昔日的少年回头看看这段日子，纵使遍体鳞伤，物是人非，却当真没有后悔过说出口的这段誓约，此生不渝。
沈筠从墟鼎中拿出一柄质量稍轻的黑剑递给谢宣，道：“朗言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留作防身用。”
他早就想赠剑给谢宣，本来打算赠出把他救出火海的玄剑，无奈它于谢宣来说太过沉重，而且在与鬼侍一战中剑身摧折了，便把与之相称的子剑给他。子母剑锻造的材质和工艺一模一样，子剑相比小巧称手得多，再适合谢宣不过。
谢宣拎在手里兴奋地掂量一二，喜上眉梢道：“谢谢修平，我很喜欢！”
沈衍思索道：“我现在没什么东西能送你，不过我可以教你洛天门的功法，对付一些低等妖鬼还是没问题的。”
“太好了！我早就想学了！”预想到今后能和他们一同打怪除妖，谢宣欣喜若狂，语调都跟着上扬了起来。
不消半个时辰，两坛春深酿就见了底，从畅所欲言到了胡言乱语。暮色四合的时候，谢宣和沈衍已经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沈筠一向保持着清醒，回到轮椅上催着二人及时回宫，不然天黑了更认不清山路了。
“修平，你听我说……”谢宣一把揽住了沈筠，贴着他的耳垂呼气，浓烈的酒味仿佛灌进了他的脑袋里，含混不清道，“你喜欢故姑娘，就要告诉她……别管她是不是什么妖后……也别管她是不是喜欢那个什么祝安神君……”
“你告诉她你的心意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别去想会不会在一起……不然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他用着像过来人的口气语重心长道，甚至拍着沈筠的后背鼓励他，摇晃着指着凉亭里小小的红色人影，她正安静地合着眼，一无所知。
“正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越说越离谱，比沈筠还激动万分，沈衍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扶着他歪歪扭扭地往回走。
临走时沈衍还不忘叮嘱道：“你记得照顾好故姑娘，带她回家。”
走了一段路他又回过了头，送了个鼓励的眼神道：“师弟，我觉得朗言说的不假。”
说完他就离开了海棠川，留下沈筠一人在不再飘零的花树间怔怔出神，手指攒在了一起，倍加思念着近在眼前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