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和站内的职工们陆续聚集到了站台上,方剑持让孟大梁清点了一番人数,发现唯独不见“小舅子”的身影,方剑持问高德友,高德友说,“这位老爷架子极大,叫了几次也叫不动,说调查是警察的事,要是想查,就找局长拿了批文,亲自查他。”
方剑持知道和那位大人较劲只是浪费时间,“等这边调查完,若是没有结果再考虑那位吧。”
于是他走到站台边,对着人群,提高了嗓门——
“列位!适才在站长值班室发生了一起盗窃案,有一份重要文件失窃了。但万幸,由于文件涉及机密,故而每页中的重要内容,都用隐形墨水进行书写。所以现在可以确定,那窃贼手上,必定粘上了隐形墨水。我这里有涂抹过显影剂的纸张,劳烦列位依序上前,在上面按下手印。想必不出须臾,犯人的手印就能在上面显现出来。”
孟大梁听方剑持的话,心中一个劲儿地犯起嘀咕,这车站之中,哪儿来的显影剂?
乘客们听说又发生了案子,又是议论声不绝,但到方剑持那铁青的脸色,终究没敢激起抗议。大概所有人都等得百无聊赖,一个个倒颇配合起来,依次排队按起手印来。祝福在旁依序检查,并在每张纸上标记了姓名。
待站台上三十多人全部按完,祝福将所有的纸张收集到了一起,交给方剑持。
“显出来了嘛?究竟是哪一位?”金爷好奇地发问了。
方剑持翻动纸张,每张纸是和先前一样的白纸,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手印显现出来。方剑持正想说什么,熊鹏飞冲他挤了挤眼,示意先不要声张。
“各位,凡请将手伸出。”
所有人都更加好奇了,配合着熊鹏飞的要求,伸出了手。站台灯火本就昏暗,人们聚集在一起后,更遮住了光亮,人们看不清彼此,只感觉有人在人群中钻过了个来回,在他们的手上像狗一样地闻了起来。两个女学生吓得大叫了一声,小说家也厌恶地将熊鹏飞推了一把。
半晌,熊鹏飞从人群中钻了回来,凑到方剑持耳边低语了几句。方剑持显得有几分震惊,立刻带着祝福、孟大梁和小江南冲入人群,冲着两个人的身影快步走去。
那两人本正安然地等待着方剑持宣布结果,看到这架势,转身就往候车室的方向逃去,被几人快步追上,狠狠地压在了墙上。
“做啥子,把人家的口红都弄花了噻!”
“放开!对女士动手动脚,简直是野蛮人行径!”
其余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望了过去,那两人竟然是那贵宾室的女明星和她的情夫,八字胡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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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做事要讲证据的!我眼睁睁看着那纸上可什么也没有显示出来。”
“你问问那些学生娃,哪个不认识我严燕燕,我刚上映的电影《断魂剑》,海报还在八大天贴着噻。老娘这身份,犯得着要偷东西噻?”
“现在十几家电影公司追屁股后面要投资拍我的新电影,要搞中国的先锋派与印象主义,你们知道拍电影多少钱吗?一部电影的投资,就够你们这些警察一辈子的薪酬了?偷窃,可笑!”
“放开!我可警告你们,这属于污蔑我的清誉,影响我的商业价值,当心我去法院告你们!”
女明星严燕燕和八字胡导演秦枕戈被拷上手铐,带到了审讯室。
严燕燕瞪着方剑持,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哎呦!好硬啊,给我拿个坐垫噻。”
严燕燕娇嗔地看着旁边的孟大梁,孟大梁被她这么一盯,顿时全身酥麻,双眼立刻在审讯室扫视着寻找着坐垫。直到方剑持使劲磕了一声,把他和小江南支了出去。严燕燕这才老老实实地瘫在了凳子上。秦枕戈坐在她身边,不时艰难地举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撩动一下已经从发胶中脱离的刘海儿,想极力保持着某种风度。
“你们听过摸钟辨盗的故事吗?我也是才听说的。据说某间寺庙中发生了盗窃案,包大人前去探案,可寺中香客无一人承认。包大人想出一方法,说这寺内的大钟极为灵验,若盗贼伸手摸在钟身上,便会自行鸣响。于是让香客们逐一去摸钟。你们猜怎样?——钟自然没响,这世上本没有怪力乱神之事。只不过,包大人早就命人在钟身上涂了一层香灰,贼子做贼心虚,假装伸手却没敢摸在钟身上。故而待所有人摸完了钟,那个唯一手上没有香灰的人,便暴露无遗。”
话音刚落,严燕燕和秦枕戈立刻整齐划一地翻开自己的手掌,看了又看,搓了又搓,疑惑又震惊地看向方剑持。
方剑持拿过熊鹏飞那叠白纸,扔在两人面前。
“我的侦探朋友在这纸上也涂了东西,不过不是什么显影液,而是牙粉,有强烈的豆蔻气味,凡在上面拓过手印的人,手上必定有所沾染。只可惜两位的手——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语毕,两人急忙抓起地上的白纸拼命嗅起来,豆蔻那辛凉的气息顿时剿灭了两人嚣张骄傲的气焰。严燕燕不顾形象地一屁股瘫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秦枕戈也不再申辩,像是默认了一切。
祝福抓过秦枕戈搜遍他全身,从他西装的内衬口袋中翻出了一支钢笔、一块手表和一叠钞票,钢笔是李唐抽屉里的,手表和钞票则是老站长遗失的。而严燕燕却指了指自己的文胸,方剑持想了想,让祝福给她开了手铐,她随即把手伸进去,好半天从文胸里拽出了一根金项链。
“没了吗?”
“没的了。”
“真没了?货运记录单呢?”
严燕燕白了方剑持一眼,又伸手进去,这次干脆将文胸一并拽了出来。
“这下总行了噻?”
在场几位男士都是一阵尴尬,秦枕戈急忙薅起貂皮大衣紧紧地把她裹上了。
熊鹏飞打量着两人,一副难解的神情。“我说二位?既然拍电影那么挣钱,何至于干这行呐?”
严燕燕瘫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秦枕戈尴尬地捋着小胡子,也沉默着。
方剑持冷笑起来,看看熊鹏飞,“私家侦探,平时不怎么看电影吧?”
熊鹏飞一愣,想起唯一一次看电影的经历,那是几年前他和未婚妻第一次正式见面,两人约在了天宫影院,准备同去看阮玲玉的新片,可那晚最终以他的无故爽约收场,他的未婚妻一个人在影院外等了他足足三个钟头。而他当时,却就在不足五公尺的马路对面掷着骰子,守着不能言说的秘密,望尽了遗憾。
“严女士的新电影《断魂剑》,上个月月底刚在天宫戏院上映,你一定也没有看过。”
“没看过电影的人多了,有嘛稀奇?”
“那你就不知道了。前一阵有部《桃李劫》,轰动了上海。那之后,天宫影院大受启发,引进了一套留声设备,自上个月二十号起,开始播放有声电影了,第一部,就是那部《断魂剑》。严小姐,想必没来的看吧?”
“我自己主演的电影,啷个可能没看过。”
“那就奇怪了,那部《断魂剑》可是您自己亲自配音,女主角梅如雪一口皖南口音,和您本人的西南乡音,可是一点都不像。”
严燕燕,或说一位冒充严燕燕的女士,顿时面目低沉。粉底卡在她僵硬的法令纹上,使她半天难说出一句话,只是一副埋怨的神色看向旁边的秦枕戈。她本就容貌脱俗,化妆后和那位女明星长得极其相似,加之她又极擅长模仿,对严燕燕的举手投足,模仿得与本人一般无二。可在这什么“有声电影”出现之前,谁又听得过严燕燕本人是什么口音啊。
方剑持乐此不疲地看着她尴尬的表情,又追加了一句,“我这人向来对电影明星不感兴趣,看过后很快便也忘了。可您总是一遍一遍地提那部《断魂剑》,在下是越听越觉得蹊跷。其实,您的模仿,已经很像了,要怪就怪咱们天津卫,时代更新得太快了。”
秦枕戈,或称,一位冒充秦枕戈的男士,此时在心中直拍大腿,暗骂自己蠢笨,为了省五毛钱电影票钱,竟然没有及时去观摩那部“自己新拍摄”的电影。
“哦——”熊鹏飞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难怪了,我还一直奇怪,这么漂亮的女人,还是大明星,出门怎么就没有什么影迷记者追随在后呢。原来,是两个冒名顶替的小贼。”
“什么小贼,如果我没猜错,两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天津贼王,大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