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什么狗屁大块肉！”假秦导演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向后屡屡头发，梳梳两撇小胡子。“明明是DarkRose！暗夜玫瑰！多么精致优雅的名字，竟然被他们传成了什么踏马的大！块！肉！？简直令人难以启齿。”
他似乎得没有再争辩的必要，爽快地承认了自己贼王的身份，和方剑持讲述起贼王的成名历程：
DarkRose是夫妻俩，一个是暗夜，一个是玫瑰。两年前共同来到天津谋生，拉过黄包车、做过服务员、干过剧组场务。没一项做得久，后来还是发挥起各自天赋，做起了老本行。他俩一个伪装打探消息，另一个撬锁翻墙，偷鸡摸狗赚了不少。玫瑰小姐长得倾国倾城，经常被误认作女明星严燕燕，两人就此动了心思，决定来一笔大的。
玫瑰女士从貂皮大衣的兜里掏出了一盒女士香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将烟吞了下去——
“早就听说税务局韩副科长在任三年，敛了不少财，我假扮严燕燕接近他，想浑水摸摸鱼噻。反正严燕燕本人在上海，天高皇帝远，谁会去查证。那个老色胚，刚跟我熟了就把我带回家，还被他老婆给发现了！我被他家婆娘赶了出来，那我可不能亏了，顺手就把他花盆底下藏的三千块钱给拿走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老色第二天登报发启事，说贼闯进他家，把他婆娘的翡翠戒指金耳环全给偷了。日他仙人板板，老娘啥子时候见他的翡翠戒指金耳环了！”
“还是我后来跟踪他才发现的，狗日的韩局长，在外面养了女人，戒指耳环都是他自个偷出来送那野女人的。他不敢说自己勾搭女明星，登报只能写有贼闯进他家。警察到他家调查，硬是找不到外人闯入的痕迹，传的越来越神，说那贼能飞檐走壁，隔空取物，再穿着穿着，就传成贼王了？”
“生计处高主任，他家那座象牙佛像我满共就瞧过一眼噻，后来他个龟儿子对外说，家里八件宝贝，啥子白玉观音、千手如来，全被贼王盗走了？格老子的，老娘连摸都还没来得摸噻。”
“是他自己欠了赌债，偷偷卖给洋鬼子还债了。”
“还有周部长家的字画、孙科长家的文玩、王局长家里的金条……都说是被贼王偷咯，麻麦皮老娘连王局长是哪个都不晓得噻。”
“什么局长部长科长，丢东西都算到贼王头上，我一想，反正算都算了，干脆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壮壮名声。所以就杜撰出了个DarkRose，让人们到处传颂，谁成想传着传着酒变了味，他奶奶的，最后成了块肉？”
听完“贼王”传奇般的历程，熊鹏飞突然一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子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背黑锅背出的贼王，您二位，不亏。”
方剑持心中自然也觉得这事荒唐极了，却故意板起脸来，强行忍住笑意。
“你们到底偷了几位大人，等回到公安局我会一一核对。现在我想知道——你们为何要偷那份货运单，东西又被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卖了。在我们进站之前，就卖出去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雇你们偷的？”方剑持盯着两人，等他们说出名字来，可两人却不愿透漏雇主的身份——
盗窃嘛，无非吃一顿板子，关上个把年月，出来以后，不还得仰仗金主们讨生活。
“不过，就算你们不说，我也猜的出大概，货运单上可都是大生意，一般人就算知道了，也决计吞不下，你们这雇主啊，必定非富即贵，这样的乘客可并不多。”
“那你就猜错了。那人的目标，不是单子上的货。”
——玫瑰女士吞吐着香烟，忍不住插了嘴，暗夜先生立刻转过头等着她，示意她不可多说，她却全然没有理会。
“达令，咱们可是大名鼎鼎的贼王噻，你觉得那些官老爷啷个可能放过咱们噻？这可不是吃几顿板子的事。”
暗夜先生立时也醒悟过来，他脸上的自信消除了，紧张地搓起手来。
方剑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谈个条件——把你们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保证出了火车站后，除我之外，没有人敢动你们。”
“你，一个小小的警察队长？”
“是总队长，与总督查级别相当，在天津公安局内，除了局长，还没有人能反驳我的决议。”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了某种默契。玫瑰女士接受了方剑持的条件，告诉他雇主的真正目的，是货运单上的“石料”。
“石料？有何特别？”
暗夜先生接过话来，“你想想，天津何时产过石料？山东和江苏的石料都走海运。所以货运单上写的石料，不过是代称。实际上嘛——”暗夜先生摇晃着头，发出啧啧声。
“不会是——古董吧？”后面的熊鹏飞突然问道。
“不错，这位兄弟果然见识广博！天津别的不多，金石字画、文玩古董，值钱的可不在少数。今晚这趟客车上，恰就有一批，被他们藏在某节车厢的某处位置，打算运到南京的。想知道确切的位置——就需要那份货运单了。”
“哦，那既然知道了，你们不打算自己吞掉这批货？”
“偷是偷，贼是贼，盗是盗，各有各的门路。我们就算拿到了货，没地方销，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方剑持恍然，虽不知这两人的雇主从哪里得的消息，却必定是个有门路的主，而且，是铁了心要上今晚这趟车的。细数外面那些乘客，他心中已大致有了数。
“这事暂且放在一边，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值班室床上那把刀，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暗夜先生”突然直起身子，冲方剑持笑了起来。
“警官，那我先确定一下——这刀，便是今天杀人案的凶刀吗？”
“这是警方机密，你们无需知道。”
“那我猜就是了。故而才送了这份大礼给警官阁下。”“暗夜先生”笑笑，冲着方剑持勾勾下巴，示意他靠近些，方剑持走上前，“暗夜先生”神神秘秘凑到了方剑持的面前——
“这是在今天那位值班站长，李唐的抽屉里搜到的。”
方剑持顿时血气上涌，血迹、凶器、口供、谎言，凡此铁证在前，果然便能证实，李唐就是今日案件之真凶。
“暗夜先生”不等方剑持追问，突然又往方剑持耳边凑近了几寸，这距离让方剑持感到极其不适。“暗夜先生”用他那油腻的嗓音，低声说道，“警官阁下，别着急，这位李站长，可比你们想得，还有趣的多。你要想知道，就乖乖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保证我两人安全离开车站，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
说着，他又不停地笑了起来，咯咯咯传入方剑持的耳中，无比刺耳，方剑持狠狠揪起了他的衣领。
“你觉得本官会笨到相信一个贼的话吗？”
“暗夜先生”的笑声仍没有停止，“别生气，你要是不信，我兜里的东西，足以证明——”
方剑持正好奇，“暗夜先生”突然“啊——”地鬼叫一声，直刺方剑持耳膜，方剑持立刻用手捂住掩住耳朵连退几步，“暗夜先生”笑着从袖口的扣子里扯出了一根长线一样的东西，扔在了地上，与此同事，他手上的手铐已经不知何时解开了。
包括熊鹏飞和祝福在内所有人都好奇往地上那东西看了过去，却没注意到在说话间，一旁“玫瑰女士”一直在她的香烟上摩挲着什么，此刻香烟已经抽到了尽头，她使劲往烟柄上一捏，那香烟突然汩汩地散发出大量的烟雾，遮住了方剑持等人的视线。
方剑持心中大喊一声“坏了”，伸手往暗夜先生的方向去抓，却扑了个空，他和熊鹏飞被延误呛得涕泪横流，只在其中听到窗户方向乒乓作响。待烟雾散去，只看到窗户玻璃已经碎裂，只有外界无边的黑暗自窗楞中透出。
片刻后，祝福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小贼跑得忒快，没抓住。太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无妨，铁路两头都有人守着，他们逃不出去。”
此时方剑持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被扔在地上的东西吸引过去，他上前捡起，发现是一根卷起的纸条，宽度不过两三毫米，长度却将近一公尺。因为纸张极薄，紧密卷起后不过一枚扣子版大小，适才暗夜先生就是将其卷起盘在袖口的扣子上，所以祝福搜遍他全身竟然没有察觉。纸条上面，用笔密密麻麻地刻着若干点与线的组合。
方剑持愣住了。
“摩斯电码？”方剑持认出了那纸上的符号。
熊鹏飞一把抢过那纸条，震惊地看着上面的点与线，一时忘我，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方剑持，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怀疑。
“你认识？”
熊鹏飞笑着将字条塞还给方剑持，“这就是摩斯电码？总听人说起，说是搞情报工作的人才会用的，我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瞧瞧。”
“这钢笔是李唐的，电码自然是他藏起来的。按你说的，如果这位李站长真的涉及到情报工作，那么，今天的案情可就远不止杀人那么简单了。”方剑持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而熊鹏飞的笑意也收敛了，他自然已经读出了电码内容，而联系到这场凶案，他越发难以理解今天所发生一切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