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F亲鉴:
收到你的来信,欣喜若狂。兄一切安好,弟勿念。
你附于信中的《四十二人语录》我已收到,重看当年旧事,我时时情难自抑、老泪纵横。那个雪夜,一方小小车站内四十多人的身影,至今仍历历在目。因你当时那份《四十二人语录》是为结案所改写,待重新编撰之后,一些细节已经遗失,故而我在此做些补充,好让当时的这份回忆能保留完整。
我后来从江夏的身上誊抄出了一份新的密码本,藏在了箱子里,一路带到了上海,顺利完成了那次任务。当然在车上那七十二个小时之中,也有许多惊险插曲,但所幸都顺利解决了,在这个过程中,那位美国记者着实给了我许多帮助。
他到了上海之后,要将事情报道出来,但因为涉及到了陈瀚荫,报道收到了多方阻挠,终究是没有发出来。在那之后他就不做新闻了,听说专职做起摄影师,拍了许多游离中国民间的照片,许多都挺有趣。但后来抗战爆发,没多久他就回美国了,再也没有回来。
学生们后来的抗议活动做的非常出色,他们集结了北京和天津的几百号人,包了一辆车,一路南下宣传,声势浩大。老胡的闺女后来成了他们的领袖,再后来听说加入共党去了延安,再后来便没信儿了,你若是后来又在天津和他们这些人见过,也许可以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
那之后听说有一段时间你过的极不好过,刘崇礼被撤职了,你是他的人,也被下放到巡警队了,祝福也没能幸免。那个派出所所长,姓孙的,竟然被拔擢当了副局长。当时候世道混乱,万事就是那么荒谬。艾伦女士后来也回国了吧,我能理解她的失望。
车站后来翻新,不知道那群失踪的家伙还有地下的宝贝被翻出来了没有,隔了那么多年,或许早都成白骨了吧。
让我最难受的还是熊鹏飞。听说熊鹏举后来把家产都变卖了,用于支持革命,自己一家人搬到广东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亲兄弟是什么人,做哥哥的心理哪会不清楚啊,但非常遗憾的是,我后来把熊鹏飞的人事档案交给组织的时候,他们却说并没有找到熊鹏飞的组织关系。我仔细回顾了一下熊鹏飞的入党过程,他是老烟枪发展进来的,组织关系一直在老烟枪手上,估计老烟枪人去的太急,还没来得及上报,他就也出事了。我为此和组织抗争了许久,但至今无果,成为我难以启齿的遗憾,此时也只能与弟说说,稍释心结。
弟来信中跟我所提到的疑问:当此世道,破解谜案究竟作何意义?
不知弟此刻是否找到了答案。
于我而言,谜案的真相,从来都不在谜案,而在每个当局者心中。弟所编撰的《四十二人语录》,其实早已有了答案,世代更迭,人移世易,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因为不管什么时代,总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为了理想,为了真理,为了公平和正义在奋斗。
有了这般心境,我再想起那晚的情景,越发觉得好像去参加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听说王羲之写兰亭集序那天,在场的宾客恰好也正是四十二人。竟得这般巧合,也是奇妙所在。
西北虽苦寒,却有这里的自由,到不知弟的苦日子何时才能到头。你肩伤极重,若是劳作太过辛苦,就不必花费心力在通信上了。我相信,好日子终究会到来的。企盼那日,在与弟相逢。
兄L谨上
一九七零年三月十二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