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熊鹏飞曾趁着方剑持处理候车室江白氏尸体的间隙,前往了关押李唐所在的仓库。
熊鹏飞按照电码中的那句指使“你做侦探,破解凶案。”将凶案的疑点全部引到了李唐身上。方剑持顺势推理,结果却令熊鹏飞自己也始料未及。在此之前他并不认识李唐,于他的性格、做事方式更是无从了解。只是证据、口供,一切恰到好处,他要做的,只是顺手推舟地完成“侦探”使命,尽快了解这桩凶案。
李唐被顺利当做嫌疑人抓捕,在他被警察押走的片刻间,熊鹏飞看到李唐用手指在身后比划出了一个“展翅”的形状。当时方剑持一直在想着李唐说的那份货运单,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十分细微的举动。只有熊鹏飞一眼就能明白,那是“鹰”的样子,是“猎鹰”正式向他亮明了身份。那个他在值班室看到的穿着铁路制服的人影突然开始与李唐的身型融合起来,如果是李唐的话,那莫斯电码,那从站长值班室掉落的纸条,一切都合理了。
于是,熊鹏飞也勾起手指,像是挠痒一般,在鼻子前也比划出了一个煽动翅膀的动作。
一切不言自明。
熊鹏飞自称是方剑持的顾问,说还有一些问题李唐没有说清楚,是方剑持派他来询问的,看守的小警员原本对熊鹏飞并不甚信任,可熊鹏飞连哄带骗,说方剑持是因为信任他能力,才派他来看守重要嫌犯,可没想到他丝毫没有应变能力。小警员被熊鹏飞说的心虚,终究还是给熊鹏飞开了门,并嘱咐他,只能给他十分钟时间。
“就几个问题,十分钟足够了”。熊鹏飞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了一根烟,又从鞋底掏出了五块钱卷在演上,递给了小警员,小警察接过钱塞在上衣兜里,人却依然在门口杵着。
“我要审问他,这都是调查机密,你——”熊鹏飞扬扬头,示意他走远些。
小警察却一动不动,“方队长的命令,不许我离开半步。再说这机密为何连你一个外人都能听,我是方队长手下却不能?”
熊鹏飞不明白这小警察怎么时而犯傻时而又聪明起来,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站在门外守着。
李唐被死死绑在一只货箱的木栅上,那货箱极重,无论如何挣扎也纹丝不动,而李唐就静静地靠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熊鹏飞点亮了马灯,故意走到李唐和小警员中间,挡住了小警员的视线,随即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提高了嗓门——“姓李的,给我老实一点,现在不好好交代,等回到公安局,没你们好果子吃。”
小警员撇撇嘴,见熊鹏飞也没什么异常,就靠到了一旁点上烟抽了起来。
他离得很近,熊鹏飞不管说什么,他想必都能听见。
于是,熊鹏飞蹲下身来,用手指在胸前有节奏地敲击起来,就像他在烟馆中对那老烟鬼做的一样。那是摩斯电码的句子,轻重长短间隔,代表着电码中的点与线,对应着一个个四位数的数字,而每个数字,在代码表中都是一个汉字。他加入组织的第一天,老烟鬼就开始让他牢记背诵那数百来页的电码对照表,保证一个字也不能出错,与老烟鬼联系的其他同志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李唐是他的同志,也一定会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他。他们之间的联络,根本从来都不需要携带任何密码本。钢笔中藏着的那套电码,根本就是障眼法而已。
同志。我是寒蝉。——熊鹏飞用手指敲出了信息。他自然也担心李唐根本不认识这个密码,所以手指的幅度非常微小,如果不是有意去寻找规律,不会发现那是在敲击电码。
李唐半天没有反应,熊鹏飞有些心虚,直到门口那个小警察转了个身子,将脸对向窗外。
寒蝉同志,你好。李唐的手被绑着,便用脚轻轻点地,一长一短地敲击了出来。
简短几字,让熊鹏飞突然间宛若有一口热血涌上心头,黑暗冰冷的夜晚,总算等来了零碎的暖意。
熊鹏飞一边敲击,也一边故意用审讯的语气,大声地演给门外的小警员。
“方总队长有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否则老子可没他那般好脾气!”与此同时,手在胸前轻敲,询问道——猎鹰究竟是谁,你,还是江夏?
李唐也立刻摆出一副激愤的样子回应,
“你们再问也是一样!我没杀过人,是有人存心嫁祸!”同时亦轻点脚尖回复——猎鹰是江夏,也是一个组织。
“你所说的那个穿灰色长袍的人,事后逃到哪里去了”——那你呢?
“他逃走了,顺着铁路,往货厂的方向,在场的工人们都看到了。”——我是江夏的战友,已从猎鹰处拿到东西,请你务必送到上海,不容有失。
“既然看到了凶手,当时为什么不追?”——人真是你杀的吗?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必过问。
“胡说!李唐,我警告你,如果继续撒谎,方警官可是会严刑拷问的。”——我很想知道答案。
“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你只需要记得,今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顺利完成任务。
熊鹏飞突然一怔,今晚的一切,也就是说,胡筝的死、江夏的死、甚至王部长、江老太太的死,都是为了李唐要交给他的东西?他突然间感到一种难言的负重,像是胸口压了千斤巨鼎,令他难以喘息。
“这么多人,值得吗?”熊鹏飞不经意地说出了口。
门外的小警员突然往里看了一眼,李唐急忙轻轻摇头,示意他安静。
他轻轻地敲出字符——没有值不值得。我们是为了更多人,和这个国家的未来。
熊鹏飞迟迟说不出话来,内心沉重地看着李唐。李唐的脸颊青肿,似乎是在被关押时遭受了折磨。
熊鹏飞微微点头,示意李唐尽快将东西交给他。
李唐眼神往自己腰间看了一眼,随即看向那小警察方向,似在告诉熊鹏飞,此时不便传达。
熊鹏飞敲敲手指:不必担心。
他突然伸出手,出其不意地给了李唐一个耳光——“大胆!”他声音很大,门外的小警员立刻看了过来。
“还敢狡辩?!你以为老子是吃饱没事干才来见你吗?老子已经找到证据证明人和同党蹿同作案。”
“什么证据?”
“你藏在钢笔里的密码,是谁发给你的?”熊鹏飞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李唐,目光逼视。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用钢笔。”
熊鹏飞突然提起脚来对准李唐,一副恼怒的模样大喊着,“他妈的,东西就是在你房间里发现的,你还抵赖!”
他一脚踢到李唐怀中,李唐痛得大叫一声,翻倒在地,顺势掀翻了立在一旁的马灯,火星微微闪烁了几下,陡然熄灭。
熊鹏飞仍不满足,骂骂咧咧,拳脚相加。“你他妈的躲什么躲!老子问你话呢!密码到底是哪来的?!”听上去,拳打脚踢都落在李唐身上,实则他手指飞快,解开了李唐身后的绳索。
门外的小警员看着里面一通黑暗,不停地呵斥着,“停下来!你们干什么。”可他只能听到两人互相打骂的声音。
李唐“吃痛”地叫着,一只手迅速在里衣内摸索,那东西似乎是缝在他里衣上的,他使劲将线拽开,小心翼翼将东西取了出来。
李唐正要将东西塞给熊鹏飞——
“别动!”
小警察突然提起了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们在干什么,再动我就开枪了!”
小警员立刻冲进仓库,吹亮了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向两人——
熊鹏飞背在身后的手上,正拿着李唐塞来的那件极要紧的东西——一个油布包,四四方方,鼓鼓囊囊地包裹着一本字典大小。小警员盯着两人,目光充满怀疑。
“你们刚在做嘛儿?”
“如你所见,审问。”
“我刚怎么听见,‘哒’、‘哒’地,像是敲地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到?”
“不可能,连我离这么远都听到了,‘哒’、‘哒’,好像有节奏……”他嘴里模仿、复述着适才李唐用脚发出信号的频率,缓缓地往两人走近。熊鹏飞情急之下,急忙将手中的东西从塞进了临近的货箱木栅之中。他冷汗直冒,他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警员,竟然有如此的观察力。
熊鹏飞和李唐屏息凝神,四目相对,似在商量着要如何解决这个碍事的家伙。
而小警员点燃了火折子,怀疑地往仓库内走来,熊鹏飞看到身后箱子下方,有一截生锈的铁钉搂在外面,他悄悄将那铁钉拔下来,藏在了手心。
可小警员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继续往仓库内探望着——
“你们没听见吗?嗒、嗒地……”
熊鹏飞和李唐都不禁好奇起来,两人静下心来,果然也听到了仓库内“嗒”、“嗒”的声音,却不是李唐踮脚的声音。两人适才全神贯注地传递着信息,却都没有留意,这声音其实很是明显,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小警员又往里走去,之前马灯的微光几乎找不到这里,他拿火折子在周围绕了一圈,这才发现,一个装着一箱酒的货箱,不知是何故,摆放好的酒坛歪七扭八地倒了一片,其中一只酒坛摔裂了缝,酒水正顺着缝隙低落,嗒、嗒地砸在地上。
“这酒怎么倒了?”
听到小警员的感叹声,熊鹏飞和李唐都松了一口气。
“哎呦,这可都是官老爷们要送的重要货物,若是丢失或损坏,一定会找你们方警官问责的。”李唐急忙叫起来。
小警员一听,心中也焦急起来,绕道木箱一侧,想找到木箱开口将酒扶正,突然“哗啦”一声,一只巨大的酒坛在他头上开了花,浓烈的酒气顿时四散开来,小警员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晕了过去。
熊鹏飞和李唐惊恐地看着那黑暗的方向,一个脚步声缓缓地向两人接近着,一只大手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马灯,从怀中掏出了一直打火机,点燃。
两人看到那人的样貌,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秦枕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