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看见了陆国华,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还有他打陆成宇时的那种愤恨和暴戾,背后是她一眼就能看穿的无能。穷人的气息总是相通的,她太清楚一个穷迫又死要面子的男人背后是怎样的嘴脸。但陆国华到底是顾忌着儿子的前途,所以只打折了他的左胳膊,不会耽误他写字。不像周大树,对女儿简直就是前世的仇人,从来都是下死手。
提起父亲,陆成宇明显颤抖一下,低着头,声音很小:“他不给我钱的……这些都是我自己……自己挣的……”
陆国华自己就是苦过来的,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吃苦耐劳”的美德,所以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他除了课本钱从不会给多余的零花钱。家里的确没有什么积蓄,每个月挣了点工资,除了生活费,大半都被他借出去或者捐出去了,当然那些所谓的借从来没有还过。所以陆国华最引以为傲的事情有两件,一则是自己是个一生正直的好人,二则是培养出了一个成绩优异的儿子。
在他的高压鞭策下,陆成宇哪怕考到第二名都会换来一顿皮带,然而陆成宇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学校只会被那些家境优裕的体育生指挥得团团转,在家又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日子久了人也就愈发憋闷。每天两点一线,他也只能在路上多磨搓一些时间,直到有一次在路边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姐强行拖进了洗头发,他也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男孩来说,这种事情是会上瘾的。为了纾解压力,他不得不想方设法搞钱。除了这次被逼急了才帮许力作弊,其他的时候虽然算不得光彩,但也算在他能力范围内。
“我知道了。”周媛媛收下了钱。
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却显得屋子里格外安静。
“别怕,可能也没什么事儿。”陆成宇不会安慰人,半晌才笨拙地挤出了一句。
周媛媛点了点头,抬头感觉天花板好像又滴了水,她不着痕迹地将脸盆往旁边推了推。
“那你呢?”
陆成宇怔了怔:“我?”
“你爸那样……你就没想过逃跑吗?”周媛媛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反正我爸打我那时候,我就想着要么我跑掉,要么我就杀了他。”
她说这话时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一种骨子里的狠绝,陆成宇明显被吓到了,他嗫嚅了一下:“那个,我没什么,我考上大学以后,应该就好了……嗯会好的。”
周媛媛的眼珠微微转了转:“是啊,你的成绩去清北都没问题,大学霸。”那副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尖刻,“不过,你爸会放你走吗?是让你考本地,还是跟着你一起走?”
“我应该能考去北京,但他工作……应该没那么好找。”提起心仪的大学,陆成宇眼里终于有了光亮,还有难得的自信。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认真点了点头:“我想过了,如果我高考顺利的话,可以拿到一笔奖学金,再兼职做个家教、打打工之类的,应该足够了。到时候我爸应该也不能再怎么样我了。”他顿了顿,“其实你也可以……”然而一想到周媛媛那中下游的成绩,还有她瘫痪在床的母亲,陆成宇悻悻住了嘴。
一时间,他竟有些感激起陆国华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了,至少他的成绩,让他不必担心自己将来考去哪里。
周媛媛并不介意陆成宇的失言,对于一个深陷黑暗的人来说,能够在被彻底吞没前,远远看一眼月光,也是很美好的,哪怕那月光不曾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大手一挥:“以后我这边,就算了!”她决定放陆成宇一码,反正自己债多不压身。如果万幸那就是捡来的命,如果万一真得了病也治不好,总不至于再拖个人下水。
陆成宇愣愣抬头望着周媛媛,一时间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周媛媛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就是想着,总不能因为我,耽误一个未来的科学家吧?!”她调侃的语气,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失落。
雨水淅淅沥沥地,好像变小了。
两个人也逐渐没了话。只是那么沉默地坐着。
左右要等雨停,陆成宇更干脆,直接掏出了课本复习起来。
借着手电筒微黄的光,男孩看得专注而认真,他不一定天赋多高,每一分成绩都是靠实打实的努力换来的。
周媛媛侧过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见少年眼里坚定的光芒,那样的满怀希望,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人。
如果早一点,自己会不会不一样?
————————————
第二天一早,周媛媛推开窗,天空已经放晴,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好像抖落了一些灰尘,后背也没那么痒了。
她还是拿着陆成宇给的钱挂了个号,就算要死,她也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够不够她再做些什么。
顶着各种异样的眼光,她抽了血做了最害怕的检查。
万幸的是,她只是最近免疫力低,得了寻麻疹,过两天就好了。
走出医院,迎着日光,周媛媛感觉身体里面好像跟着暖和了过来,整个人都好像褪去一层陈腐的皮,重新得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