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知道你学习忙,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大伯语重心长地讲了一番道理,“夏夏,你毕竟姓林,我是你爸爸的大哥,咱们才是老林家血缘最亲的人。你爸爸的厂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姓,所以这段时间,大伯带着你表哥帮你看一阵子。”
“还有我们呢!我和你小姑父特意请假赶过来的,就是想着咱们自家人得多帮衬点儿!”小姑一面亲昵地往林夏跟前凑,一面不停给大哥使眼色。
林大伯嫌弃地瞪了一眼这个沉不住气的妹妹,只能附和道:“当然,你小姑虽然嫁出去了,但到底也姓林,让他们去你们家住几天,照顾照顾你们母女,也让你爸爸和奶奶安心些。”
小姑立刻急不可耐地表态:“对对,二嫂您放心,我手脚麻利着呢!还有夏夏,小姑的手艺可是你奶奶手把手教的,保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林夏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母亲,提醒道:“妈,咱们家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夏曼芳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林夏加重语气的时候,只能嗫嚅着解释:“是啊,我弟弟他们已经住进去了,没有地方……”
“住进去又不是不能搬走!夏夏毕竟是女孩子,让舅舅和她表弟一直在同一屋檐下算怎么个事儿?还是咱们女人更方便些……”小姑一连串的先声夺人,让夏曼芳根本不敢反驳,只能捂着头,迷迷糊糊地做了应声虫。
“住不住进去是其次,现在厂子的生意才是正事儿……”大伯看出夏曼芳的纠结,直接切回方才的话题,“弟妹,厂子那边的事儿你没去管一下?”
“生意上我不懂啊……”夏曼芳嗫嚅着,“外面的事儿一直是岳鸣管,我做不了主啊……”
“我就知道!所以我们来帮你了……”大伯几人显然根本不在意,话语密集得根本插不进去,他们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只是林夏没想到,向来慈爱的奶奶竟然会同意配合。
林夏站起身,悄然走到病床前,看着眼皮微颤的奶奶,轻声问到:“奶奶,这也是您的意思?”
奶奶“哎呦”地哼哼两声,但没看到林夏有什么反应,只能“虚弱”地睁开眼:“夏夏……”
面对奶奶伸出来的手,林夏后退一步躲开了。
“奶奶,我爸还没判刑呢,这件事你们也太急了些。”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奶奶的嘴唇动了动,似乎也心有不忍,毕竟林岳鸣是她最出息最孝顺的儿子,她也期盼着这个儿子能平安无事。
然而这场大戏一旦开场,他们势必需要闹出个结果。
生怕事情出了什么岔子,大伯使了个眼色,大伯母和小姑迅速上前,倒水喂药、好一顿伺候,实则是自然而然地将林夏和奶奶隔开。
奶奶回过神来,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夏夏,大伯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
林夏张了张嘴,知道此刻反驳也无用。倒是小舅大概收到了姐姐夏曼芳的求助消息,很快带着小舅妈和表弟杀了过来,说要接她们回去。事情还没有结果,大伯他们自然不肯放行,于是双方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无论他们说什么,夏曼芳都只会抱着林夏低声抽泣,好像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楚楚可怜的样子令路过的患者都投过来同情的目光。
大伯一心只想着要接手电子厂,而小姑则想着如何入住他们家的别墅,小舅也不肯让步,甚至在大伯的提醒下也要去电子厂插一脚,几人唇枪舌战好不激烈,一度推搡着要动起手来。
林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曾经亲密的家人显现出扭曲的嘴脸,他们的面孔忽然变得模糊而陌生,连同那些吵杂的声音都似乎瞬间远去,与她形成天然的间隔。
很快护士医生闻声赶过来劝架,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独自站在外面的林夏默默仰起头,盯着头顶那盏白炽灯,惨白的光晕放大又缩小,产生一圈迷离的漩涡。伴着阵阵眩晕,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抽离到另一个世界,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最终这场闹剧以母亲夏曼芳无力支撑、晕倒在地,大家乱成一团作为结局。不得不感慨这些人哪怕是演戏也足够逼真,选择的场景就在医院,医生护士就地将母亲送去输葡萄糖,连抢救的时间都省了。
回过神来,林夏看着病床上憔悴的母亲,此刻无比庆幸母亲的柔弱无能。只不过躲开今天,也躲不开接下来的日子,父亲一天不放出来,这群觊觎就不会停止。
————————————
对于这件事的发酵,林夏早有预料,她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学校里,谣言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
“就是她,就是她。平时那么高高在上的……”
“听说还是奸杀……”
“有钱人玩得花,搞不好是没把握好尺度,那算误杀吧?”
“抛尸又怎么解释呢?肯定是故意的啊!”
……
林夏跟周媛媛去洗手间的一路,无数细小的窃窃私语声如苍蝇一样“嗡嗡”不停,直到产生某种令人厌烦的共振。
林夏面不改色地走进去,拧开水龙头,认真地搓干净每一根手指,泡沫细腻轻盈,大团大团地,好像握着一手的不真实。
她自动隔绝了周围的声音,倒是周媛媛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直接冲上前:“你们说什么?!”她一脚踹开旁边的隔间,发出巨大的声响。
众人看到林夏和周媛媛,有瞬间被抓包的尴尬,虽然住了嘴,但眼神还是不服气又猎奇地打量着她。
林夏拉住周媛媛,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嘴长在别人身上,是无法杜绝的。但是,她林夏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对象。
林夏冲干净手上的泡沫后,拧上水龙头,转身冷冷扫视着她们,直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才终于开口:“真相到底是什么警方还没公布,我爸爸只是去配合调查。你们现在说这些属于造谣,我有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林夏慢条斯理地说完,待她离开后,众人才蓦地松了口气。
周媛媛担心地叫了林夏一声:“夏夏……”
林夏目光不错地盯着前方走廊尽头的光亮处,似是呢喃,似是疑问:“你说,这件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媛媛怔在原地,一时间没明白林夏的意思:“什么?”
林夏看着周媛媛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父亲卷入的案子不小,都是长住这个片区的,同学之中自然有亲戚在公安系统的,事情早晚会宣扬开,她没有力气在这个时候去深究,她也不想知道更多。
她甚至不关心案情的真相,她只想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出来。林夏决定还是去给跟父亲厂子合作的律师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现在哪怕明知道没什么进展,也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安心些。
林夏转身就要回琴房,周媛媛张了张嘴,尽管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却还是鼓起勇气:“夏夏,就是我妈那边……”
她的话都不用说完,她们都知道周媛媛是在提醒林夏该打钱了,护工费和医药费。
林夏心头莫名闪过一阵烦闷,为什么现在每个人都要来找她们要钱?!于是她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直接离开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当年林岳鸣开车的时候,周媛媛的母亲吴玉贞突然蹿到马路上,一场车祸让女人成了植物人。但当时父亲就已经给了一大笔赔偿,按理说算是两清了,谁知道周大树去赌场转了一圈把钱输给精光,转头又找上门。
林岳鸣一开始也不愿意被他赖上,但周大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每天去电子厂、去别墅门口蹲守,林岳鸣不胜其烦,最后看在他同样有个女儿的份上给了份保安的工作打发了。再后来厂子有人偷盗,周大树露了几次狠辣的手腕,倒让林岳鸣逐渐把他提拔了上来。
这件事林夏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直到她与周媛媛阴差阳错成了朋友,林岳鸣才主动提醒了她这一层关系,让她多留个心眼。
但在林夏看来,周媛媛就像个不谙世事野孩子,她好像从没怨恨过自己,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推开这个唯一的伙伴呢?甚至出于愧疚,她不仅说服父母资助周媛媛跟自己一起上学、学钢琴,还额外出了吴玉贞的护工费和医药费。
平心而论,这十年来,自己对周媛媛付出的只多不少,除了父母,她有的东西全部都会分给周媛媛。周媛媛自己也承认,是林夏一家让她过上了比以前更幸福的日子。
现在她明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儿,还是这么不依不饶地,林夏感觉到一阵郁气,脚步也走得更快了。
周媛媛刚想跟上去,却被一只手拉住:“周媛媛,老师找你有点事儿。”
周媛媛看着来人,感觉惊讶但又有些意料之中,她转头看向林夏头也不回的背影,脚步顿了顿,林夏如今已经自身难保,说好的那件事恐怕也只能靠自己了。
而此时的林夏,确实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周媛媛的异样,或者说,身边的人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