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黑白琴键上弹动,旋律激昂高亢,节奏越来越快,和着那凌乱的风声,交织成一曲共鸣。
林夏从三岁开始学习钢琴,她的世界始终简单明了,如同这架钢琴永远只有八十八个琴键,曲子可以千变万化,范围却从不会超过第一个键到最后一个键。可是最近生活里的这些事情,却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但至少此刻专注弹琴的时候,她可以集中所有的注意力,不去胡思乱想。
然而林夏手指伤口尚在愈合期,因为太过用力而吃痛,最终还是乱了两个音符。
如今连这唯一熟知的事情也要离她远去了。
一下课,班主任就叫她去了办公室。
外面的天色暗淡,已经看不出半分太阳,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却没有减少分毫的压抑感。林夏敲了敲门。
“坐。”班主任老师客气地请她进来。
林夏并不忸怩,对于班主任请她的来意已经有所猜测。果然,班主任先是短暂地关心了一下她最近的学习状况,很快就切入正题。
“林夏,这次校庆演出,你的节目先待定吧。”班主任是个谦和温柔的中年女老师,说这话时似有不忍,甚至刻意避开了林夏纯澈的目光。
林夏愣了一下,她为这次表演特意学了新曲目,练了两个多月,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是因为我爸的事儿?”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天之骄子,林夏严肃起来,眼神中浑然天成的高傲,又透着几分摄人心魄的锐利,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周围原本在偷偷打量看热闹的老师也纷纷侧过身,生怕被林夏灼灼的目光刺到。
班主任咳嗽了两声,继续耐着性子解释:“林夏,老师知道你一直很懂事,只是现在事情传开了,学校也是怕万一同学家长们有什么过激行为,会伤害到你……等这次风波过去,以后还是有很多演出的机会的。学校也是为了你考虑,林夏,希望你能理解老师的苦心……”
班主任的态度柔和客气,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为了林夏好的样子。
林夏也能理解学校做出的决定,因此只是淡淡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我回去上课了。”
外面“轰隆”一声,天上打了个巨大的雷,银色的闪电闪耀着刺眼的强光,连暗淡的办公室内都闪烁了一下。几乎同时,无数雨滴瞬间落下,“啪嗒啪嗒”打在玻璃上,几位老师连忙冲到窗前去关窗,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他们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林夏转身想回教室,班主任忽然又叫住了她:“林夏,那个,最近可能其他同学们也要排练,琴房的钥匙……”
林夏默了默。
当初老师把琴房钥匙给林夏,是因为父亲赞助了林夏这三年期间学校所有的乐器,相应地,学校会给林夏展示的平台、让她的履历更好看,如今父亲出了事,交易的条件无法继续履行,自当取消,可以理解。
林夏不会做无谓的挣扎,顺从地掏出钥匙放在了办公桌上,对老师道了谢,恭敬地转身离开。那挺直的脊背,维持着她一贯的骄傲。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在愈合,还是天气的原因,她感觉手指好像蚂蚁啃噬似的密密麻麻的痒,痒得人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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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回到教室时,班级里正热闹得很,毕竟周五是最后一天课了,即便临近高考,同学们还是会期待能稍微透口气,因此教室里也涌动着一种蠢蠢不安的暗流。
当初较着劲,许力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到底还是蒋胜男做事更认真、执行力也更强。她照例穿着校服,却特意戴了一个精致的珍珠发箍,头昂得高高的,如同骄傲的天鹅一样站在讲台前,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
她在黑板上用方正的字体写下自己生日会的邀请,清了清嗓子:“这次生日会就在我家举办,而且我跟我爸爸商量过了,可以请二十个同学来,希望大家能够抽出时间,一起来见证我的成人礼。”
同学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客套地表示非常期待,更多的则是因为其他原因而犹豫。
看出大家的顾虑,于是蒋胜男补充道:“不用担心,我家离学校不远,我爸妈也有事不在。而且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大家不用特意带礼物!”
蒋胜男知道自己的短处,于是让汪梦柔和几个关系稍微好点的同学帮忙拉人,同学们碍着面子,大部分都顺势答应下来,教室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热烈。看着越来越多的同学报名,蒋胜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随着林夏进入教室,大家有一瞬间的尴尬。蒋胜男自然早已将林夏从邀请客人的名单中剔除了,哪怕林夏从未真正想过要去,但蒋胜男提防地先来了一句提醒:“林夏,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你还要排练节目,家里事儿又多,我们就不占用你的宝贵时间了。”
林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说话,她不确定蒋胜男是故意给自己难堪,还是当真不知情。但对于这样小打小闹的讽刺,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愿意再被那些肤浅的目光打量,林夏拿起书本,下意识看了眼周媛媛空置的座位,没说什么就直接走了出去。
无论学校发生了什么,都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转瞬即逝。林夏始终遵循父亲的教诲,不会在这种注定路过的风景中投入太多情感,此刻她如此安慰着自己,虽有失落却不至太过难过。
林夏按部就班地温习着书本,只是指尖还会习惯性地在书页上弹动。距离校庆演出还有一周时间,如果父亲能在那之前洗清嫌疑的话,不,只要父亲能够出来,林夏就相信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能恢复如常。
是的,在林夏眼中,演出的光环、保送的名额,以及令人羡慕的生活,本就是自己人生的构成,就算现在出现一点意外的插曲,也改变不了她人生原本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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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雨已然淅淅沥沥地停下来,没有让疲惫的林夏更添狼狈。然而这雨只是暂时停止,厚厚的云层中酝酿着更大的风暴,随时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滴——滴——”喇叭声响了两下,司机周大树将车子开过来。林夏看了眼车子空空如也的后座,周媛媛竟然没有在等她。林夏不愉地抿了抿嘴,就因为自己没痛快地给钱,就要跟自己闹脾气吗?
周大树见状连忙解释道:“那个死丫头……咳咳,周媛媛说有事儿先回去了。”
周媛媛平日里除了上学和陪林夏上课,经常会需要处理家里的一堆事儿。周媛媛的母亲至今还瘫痪在床,或许她还要捡些废品或者菜市场淘点剩菜,又或许要在周大树回去之前把私房钱藏好。
就当是这样吧,此刻林夏没有心情深究,在她看来,周媛媛忙活的那些琐事都不值一提,毕竟父亲的事情已经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瘫坐在真皮座椅上,感觉力气都卸去了大半。
周大树开车驶入每天必经的道路,林夏突然开口:“先不回家,周叔,带我去派出所吧。”
周大树手抖了一下,明显有些顾忌:“可是你去了,也见不到老板吧?……”
林夏这两天的确问过警察,被客气地拒绝了,于是只能委托父亲聘请的律师帮忙送了些换洗的衣物进去。
林夏不想解释,其实自己只是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到处拉着母亲奔波应酬的舅舅,更不想去寝室里应付那些同学异样的眼光,现在她想自己呆会儿,却无处可去。
终于,林夏闷闷说了一句:“那就带我随便转转吧。”
知道林夏心情不好,周大树不再继续争辩,顺从地转了方向盘,向海边开去。
林夏的心很乱,这一系列的事情接踵而至,犹如一串无声的组合拳,打得她头晕目眩、避无可避,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头脑已经麻木而迟钝,根本无法思考。不过两天的时间,怎么就在学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无论如何,事情的症结还是在于父亲的清白。
要说父亲杀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父亲不是没有脾气,但父亲知道,愤怒只会让人丧失理智,他寻求的永远都是解决办法。在林夏的记忆里,无论发生什么,父亲永远是从容淡定的。厂子是父亲一点点撑起来的,最开始雇了几个小弟兄一起手工组装,到后面做大之后,厂子一度被拖欠货款,最高时甚至欠了银行近千万,可是父亲永远不慌不忙,哪怕出国追债,他也是一身干净的西装,笑盈盈地把所有难题逐一化解,怎么可能去做杀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已经过去了三天,父亲还没有消息?他是清白的,为什么无法告诉警察那晚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案发那晚,父亲跟林夏和母亲说过他要加班,可是张队长和罗警官他们调查过,父亲并没有去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