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定下神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周叔，那晚媛媛说你一直都没回家，天亮才把我爸送回来，这一晚上陪他加班挺累吧？……”
周大树到底是成年人，如何听不懂林夏的试探，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知道的全部跟警察都说过了。那晚我接到你爸爸的电话，让我帮忙去送个文件，可是那边临时修路，等我绕路过去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了。然后你爸爸说还没忙完，让我在大门口等着，后来我就眯着了，后来大概凌晨三四点吧，你爸爸就出来了。”
林夏透过后视镜，盯着周叔的眼睛：“所以你和我爸是那个时候才见到？我爸是从厂里出来的，还是从外面回来的？”
周大树瞟了一眼外面的红绿灯，犹豫了一下：“那晚我太困了，真睡着了，等老板叫我的时候我才醒。”
周大树向来是个滚刀肉，林夏知道警察都盘问不出的事情，自己也是白问。她微微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道路两旁的高楼参差，不时穿插着大片被绿布围起的工地，从楼宇的间隙眺望那灰蒙蒙的海面，与灰蒙蒙的天连成一片。
这样的天气下，海边也不会让人心情开阔，反而风里带着湿漉漉的腥气，让林夏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变得粘腻。
回想起父亲被捕时虽然有短暂的惊愕，但整体情绪很平静，应该是有把握的吧？林夏宽慰着自己。父亲那样聪明冷静的人，不该让自己卷入这样的麻烦中。何况是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父亲在这方面是有很强的洁癖的，过去不是没有被生意伙伴拉去夜总会，但父亲从来都只喝酒不碰那些小姐，他怕得病，所以林夏认真思考了一番，心头也就松快起来。
只是不知道父亲到底在隐瞒什么，连她这个最亲的亲人都不得而知。但只要父亲能够平安无事，林夏也就心满意足了。
林夏放空着思绪，可一想到这次季风过境，猛烈的暴风雨将会持续好一段时间，难免有些厌烦。
车子漫无目的地转了又转，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路边的灯渐次亮起。
周大树终于忍不住开口：“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吧？”
是啊，早晚要回去的。林夏看了眼调成静音的手机，已经有好几个母亲的未接来电，不知道又要被舅舅哄着去哪里应酬了。林夏按了按眉心，做好接下来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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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次林夏猜错了。
林夏一进门，就看见母亲颓丧的样子，好像被风霜打蔫的花朵，全缩成一团。舅妈欲言又止地想要安慰母亲，却无从下手，看见林夏回来，露出尴尬又歉疚的笑容。小舅在一旁焦躁地打着电话，可是好像一直都打不通，他一面咒骂着一面使劲回拨，随手丢下的烟头已经扔了一地。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林夏心头。
果然，母亲看见林夏，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夏夏！怎么办啊？……”
小舅强压着脾气，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劝到：“姐，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夏夏学习就够累的了。”
舅舅给舅妈使了个眼色，舅妈赶紧来招呼林夏：“是啊夏夏，饿了吧？饭已经好了，先吃口饭、好好歇歇吧！”
她这熟稔的语气说得好像饭是她做得一样，家里的阿姨是按月开工资，现在倒还算是本本份份，只是下个月……父亲应该可以出来吧。
林夏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杂乱的思绪，重新看向舅舅：“小舅，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夏夏，你不饿的话就先回房学习吧，放心，有舅舅我在呢！”舅舅拍着胸口保证道，只是那语气听起来怎么都有几分心虚。
“妈，你说呢？”林夏的目光看向母亲，等待着她的解释。
夏曼芳张了张嘴，似乎女儿回来，她的主心骨也跟着回来了，她气恼地瞪了弟弟一眼：“还不是怪你舅！说得好听，那个贾老板拿了钱就联系不上了……”
“姐，我哪知道那个贾老板真是个假的啊？我这不也是被骗了嘛……”舅舅争辩几句，反而很快倾诉起自己的委屈来，“你说我这忙前忙后地为了谁啊？半夜喝到胃出血我容易吗我？！……”
“是啊，姐，你就这一个弟弟，老夏就你这一个姐姐，怎么可能想要害你们呢？”舅妈也跟着装起可怜，说到兴起还动手打骂舅舅，做足了架势给林夏母女看，“你个讨债鬼，我早就说不让你多管闲事，你非说都是自家人，你看，最后落埋怨了吧？！……”
眼前爹妈演得认真，小表弟也跟着哭了起来，弄得夏曼芳也有些愧疚了：“弟妹，我又不是说你们故意的……”
林夏冷冷看着这出闹剧，直接出声打断：“被骗了多少？”眼看舅舅要开口，她直接看向母亲，点名要她回答，“妈，你说！”
“没多少，三万……”夏曼芳犹豫着回答。
林夏提高音量：“多少？”
夏曼芳试探地伸出一只手：“五万？……”
夏曼芳被保护得太过单纯，那泛红的耳朵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思。
林夏冷哼一声，拧起眉头，严厉起来与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妈，我只问最后一遍，如果不行就等我爸问吧。”
她太知道母亲的软肋，如果不是夏曼芳过于袒护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林夏也不至于如此逼迫。
看着神似丈夫的女儿，夏曼芳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脱口而出：“二十万！这回是真的！夏夏，千万别告诉你爸爸……”
林夏默了默。即便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
“报警吧。”林夏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不行啊！夏夏，这件事是舅舅牵线的，到时候追究起来，舅舅说不清楚的呀！……”舅舅赶紧过来阻止。
林夏有些无奈和无语地看着这个年过四十还无比愚蠢的男人，总算明白母亲的那份单纯来自于哪里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舅舅，你懂不懂法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再拦着我报警，到时候才是有嘴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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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夏的坚持下，一家人最终还是去警察局备了案。
虽然林夏知道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抓到诈骗犯的希望不大，但总归要给自己个交待，更重要的是，她得让母亲和舅舅长个教训，相比自己这个小孩，警察的教育总要深刻些。
“你当我们公安局是什么？刑事案说放人就放人啊？你们也是受过教育的人，能不能长点脑子？！……”负责办案的警员得知原委后，忍不住批评起来。
面对严肃的警察，此刻夏曼芳和弟弟乖巧得像个鹌鹑似的，连连点头认错：“对不起，我们错了。”
办案的警察体谅他们是苦主，最后也没说什么重话，还主动宽慰了几句。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做笔录的警员太过和颜悦色，拉了几句家常之后，舅舅竟然掏出他从林岳鸣家里顺出来的“华子”，套起近乎来：“警官，你们工作也辛苦了！”
警员当然不敢接，直接说自己不抽烟，当然，他们也体谅这些受害者的心态，努力做出保证：“放心，我们有线索就会通知你们的，另外你们想起什么来也记得要及时汇报。”
“一定一定！”舅舅拍着胸脯，然而眼珠转了转，他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压低声音，“可是警官，那个贾老板说得那么真，你们龚局长真不认识他？……”
办案人员眉头一跳，板起面孔，厉声呵斥：“说话注意点！骗子跟你说的那都是公开信息，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你们自己不会判断吗？！”
舅舅吓得一个激灵，跌坐了回去，立刻语无伦次地认怂：“对不起警官，瞧我这张嘴啊，嘴瓢，哎呦……”
因为这家人又闹到了警察局，几个年轻警察也跟着围观凑起了热闹，一面做着手里的事情，一面在暗戳戳地竖起耳朵偷听，听到这里几人也不禁面面相觑，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按理说老罗他们的刑警队只是常驻这一片区的派出所，轮不到他管人家如何工作，但老罗看不惯这群小孩子嘻嘻哈哈的作派，走过来敲了敲桌子：“你们手头的事情都办利索了？一个个闲得慌？！”
老罗虎着脸的样子很是严厉，几个小年轻面面相觑，顿时低头各自散开。
老罗的资历早就写在年龄上，上次见过已然印象深刻，林夏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罗叔叔，我爸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是啊警官，我爱人一定是清白的！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他放出来啊？”提起丈夫，夏曼芳立刻来了精神，眼睛红彤彤的，满是苦涩与期盼。
罗警官转头见到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想起自己的女儿那个时候也是这么亭亭玉立，不由得有些心软。但公事公办，他不能泄露案情，只能板着脸说到：“等我们查清楚了，自然会放人。”
林夏抿了抿嘴，自认退让了一步，她睁着清泠泠的眼睛望着老罗：“那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见我爸呢？”
其实林夏查过条例，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按理说可以申请居家监视，可是委托的律师说父亲拒绝了，林岳鸣只说了一句“清者自清”。然而林夏对于律师的话也只能半信半疑，除非亲自见到父亲，现在她谁都不信。
“对啊，也不知道我老公在里面怎么样了……他胃不好，肯定吃不习惯，要不我炖点汤，警官您能帮我们带进去吗……”虽然之前委托律师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但没亲眼见过，夏曼芳终究不放心，这一刻做回了一个极尽忧虑的妻子，眼泪也是说掉就掉。
老罗不得不硬着头皮拒绝：“不好意思，按照我们的规定，为了防止串供或者出现其他有碍侦查的情况，现阶段是不允许家属见面的。饭菜是统一的，吃的也不能送进去。”
看着这对母女失落的表情，老罗感觉自己到底年纪大了，还是心有不忍地宽慰道：“我们正在全力侦查，相信不会拖很久的。”
这句话老罗说得真诚，可是在林夏听来，就算不得什么保障了。林夏索性不再说话，任由夏曼芳去哭闹纠缠，多少也能给警方一些压力。
无论如何，案子以舅舅被批评教育一番后，一家人才得以走出警察局。
林夏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却没想到事情到底还是张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