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无人的露台上，林夏仰头望去，天上滚滚的乌云愈发阴沉，但那雨还迟迟没有下来，不过应该快了吧。
林夏本来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母亲的情况，但一想到舅舅的语气，握着手机的手又放下了。
周媛媛也难得安静地坐在围栏前，对于林夏，她没有上前安慰，这种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陪伴。
重新戴好耳机，林夏轻轻将头靠在周媛媛的肩上，短暂的时间里，她的精神是完全放松的，疲惫也席卷而来。
周媛媛不着痕迹按了按脚踝，昨晚又被周大树那个混蛋踢了一脚，幸而没伤到骨头，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只是，对于她们当初笃定的约定，周媛媛突然有些迷茫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有一年林夏过生日，林夏非得闹着想去游乐园。那时候林夏的父亲忙着出差，母亲又在家卧床不起，周媛媛没去过游乐园，也不向往食物以外的东西，但林夏说那里有最好吃的棉花糖，于是两个年幼的小女孩决定拿上钱出逃。
她们一路兴奋地如同挣脱牢笼的小鸟，欢快恣意地奔跑，然而当她们抵达游乐园时，天空突然一声巨雷，豆大的雨点瞬间砸了下来，很快演变成大暴雨，游乐园因此临时关闭了。
看着林夏失望的眼神，周媛媛拉起她的手一路小跑，穿过泥泞的杂草，绕到了栅栏前。
周媛媛蹲在地上，让林夏踩着自己的背爬上去。她用力托住林夏的脚，林夏抓着铁栏杆使劲往上爬，两个女孩一起咬着牙拼命努力，一次没成功就再来一次。
可是因为暴雨的冲刷，地面变得湿滑，围栏上又布满锈迹和青苔，她们再一次攀爬时，周媛媛不小心脚下一滑，直接扑倒在地上，她的膝盖和手掌瞬间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而林夏掉落时，紧握住铁栏杆的手被一路剐蹭，直接蹭掉了一层皮，鲜血也瞬间涌了出来。
周媛媛被砸得头昏脑胀，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知道流血会痛，淋雨会生病，而且她们最后什么都没看到。
小时候，她或许还会天真地愿意同林夏一起冒险，可是现在马上毕业了，如果林夏家的事情继续发酵，恐怕自己一直以来的期待就又要变得遥不可及了。
“我们……真的还能做到吗？”她喃喃了一句。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风里瞬间被吹散，了无痕迹。
一片寂静里，周媛媛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林夏，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是醒着的，浅淡的日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眼睑处落下淡淡阴翳，如同蝴蝶扑朔透明的翅膀。
她最近大概确实没睡好吧，所以就算有再多的话，周媛媛也咽了回去，只是这样短暂的安宁，已属难得。
微风吹过，她们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如同过去十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其实在林夏眼里，那次受伤很痛，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勇敢的冒险，是始终值得纪念的奇妙经历。
林夏记得自己掉下来的时候，不远处摩天轮的灯光好像旋转的星空，然后整个世界颠倒，她和周媛媛摔倒在一起，鲜红的血液流入雨水中，以另一种方式融合在一起，好像她们的生命都因此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所以晚上回家一起切蛋糕许愿的时候，林夏看着周媛媛始终没说话，就大方地决定把自己的愿望分一半给周媛媛，也把自己今后所有的食物、玩具都分了一半给周媛媛。自此她所有关于青春的记忆以及关于未来的梦里，永远都有周媛媛的存在。
被幸福浸润出来的人，似乎看什么都会天然带着一层光环，一种自信的理所当然。
直到父亲出事之后，林夏好像才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被生生抽离出来，她不得不睁大眼睛，认真看清楚生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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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时间转瞬即逝。就在她们准备回教室时，林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小姑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林夏皱起眉头，小姑一直在外地，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打电话问候，现在显然是出了什么事儿。
伴随着刺耳的铃声，林夏的心也跟着悬起来。周媛媛怕她尴尬，便识趣地先回了教室。
电话接通的瞬间，小姑焦急的话语跟着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夏夏，你可算接电话了！赶紧来医院吧！你奶奶心脏病犯了！”
小姑的电话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林夏的手颤动着，感觉是踏在云里，轻飘飘地，好像做梦一样，她盼望只要自己醒来，这些事情就能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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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匆匆赶到医院时，一进门就看见乌泱泱一堆人，大伯父一家、连同小姑也从外地赶了过来。他们表情严肃，看起来情形似乎有些严重。母亲看见林夏，通红的双眼忍不住又泛出盈盈泪光：“夏夏！”
林夏不由得心急，往里望去，看见奶奶躺在床上。老人迷迷糊糊地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直哼哼，但一听到林夏的动静，立刻颤巍巍地伸出手：“夏夏来啦！”
那双干枯的手满是皱纹，林夏记得小时候也是这双手牵着自己走过长长的马路，做出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奶奶好像突然就老了，干瘪了，好像生命力都生生被抽走一样。根据小姑所说，奶奶是乍听说父亲出事，才心脏病发，这令林夏又蒙上了一层愧疚。虽然这件事谁都不想，但还是让老人家担心了。
林夏心中涌出阵阵酸涩，一面握住奶奶的手，一面低声询问着家人：“我奶奶到底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你奶奶心脏一直不太好，你知道的……”大伯父吱唔了几句，没有正面回答。
“妈，夏夏来了，您先让她喘口气儿，她也不走。”小姑在奶奶耳边轻声安抚着，让她把林夏松开，一行人才挪到走廊外。
母亲夏曼芳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夏身后，紧紧攥着她的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忧。
走廊内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林夏不喜欢医院，也不喜欢头顶那冷白的灯光，不时闪烁的光线让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调。
小时候母亲就总是住院，父亲忙着创业，多半是奶奶帮衬着照顾她；大伯母虽然会经常抱怨几句、念叨着堂哥没人管饭了，但终究没有阻止；小姑嫁去外地后逢年过节都会捎带些土特产过来，还特意帮林夏的母亲弄过些什么偏方。所以虽然知道父亲常年都出钱帮衬着哥哥妹妹、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林夏对这一家老小也始终都是心怀感激的。
“你奶奶是老毛病了，医生说留院观察两天，别再受刺激，应该问题不大。”大伯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想给个笑脸，林夏点点头，低声问母亲交过费用没有。按照惯例，老人的赡养费和住院费，向来都是由他们家来负责，大伯一家负责出人力，分工合作一直都很融洽。虽然父亲现在情况不明，但家中尚有积蓄，林夏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跟家里人计较。
“交了，住院费也都交了。”母亲忙不迭地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触及到周围大伯小姑几人审视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林夏压下心中的异样感，毕竟母亲每次见到婆家人，都是这种胆战心惊的小白兔模样，她也不好当面去问什么。
既然奶奶的身体没事了，钱也交过了，林夏不理解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跑这一趟，小姑在电话里可是把奶奶的病情描述得极为夸张。
林夏看着众人不说话，忍不住打破僵局：“那需要雇人来照顾奶奶吗？”
小姑连忙示好，拉着老公表态：“不用了不用了，夏夏你和二嫂都忙，我和你姑父照顾就行。”
大伯母也附和道：“我们几个可以倒班，没问题的。”
“那如果没什么事儿，明天我还要上学……”林夏拉着母亲准备离开，却被众人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弟妹，夏夏，今天叫你们来，也是想咱们商量个主意。”大嫂陪着笑，但想到林岳鸣出了事儿，脸上尴尬和同情交织，又带着一种迫切的讨好，所以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
林夏愣了一下，她不知道事情有什么好商量的。
看着林夏茫然的表情，大伯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夏夏，听说你舅舅住进你们家了？”
他说这话时，故意没有看夏曼芳。夏曼芳抖了抖，握着林夏的手又紧了几分。
林夏“嗯”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好看，对于舅舅的这番先斩后奏的操作，她也不太情愿，但顾及着母亲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
“夏夏，要我说你那个小舅太不靠谱了！不说他是不是真心想救你爸爸出来，就说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小姑忍不住咋呼起来，但这句话显然触到了母亲的雷区。
夏曼芳虽然性子柔，却也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娘家弟弟不好，她眼眶一红，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小妹，我弟弟再怎么说也是一直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话实在不好听……”
小姑向来爽利惯了，看着夏曼芳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就更来气了，但也不想让人说她欺负二嫂，于是瘪了瘪嘴，找补了一番：“二嫂，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听说我哥出了事儿，我们这不也连夜从外地赶过来了吗？大家都是想着怎么赶紧把我哥弄出来……”
“对对！你有办法？”夏曼芳眼前一亮，但看到小姑语焉不详的样子，肩膀又跟着耸搭下来。
“办法我们会想的，我相信阿鸣是清白的。”大伯一本正经地说着，“我们能做的，是在阿鸣出来之前，一起守好这个家……夏夏，你爸一辈子的心血，咱们不能让他白费不是？”
林夏也并非傻子，听到这里心中早已明了。她轻声叹了口气：“大伯，我能怎么办？”她今年也才十七岁，没有父亲在，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