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报告出来了,汪梦柔的身上身体上遍布着陈旧性伤痕,确切来说,是新伤叠旧伤,这并非简单的家暴,因为她的隐私部位亦是如此。
通常来说,这种情况在从事特殊职业的小姐里面更为常见。
“凶手多起作案,都是针对陪酒小姐,我早就说过汪梦柔肯定出去卖了,现在证据来了吧?!”年轻警员大概是推理小说看多了,分析得头头是道。
老罗其实心里也有动摇,毕竟他办过太多案子,也见识过太多阴暗面,他直觉总是认为这件事跟那几个小孩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他不肯承认自己的调查方向出了错,所以他先发制人地给那些年轻人批评了一顿:“办案要靠证据,不是自己想当然的!就算这两起案子粗看上去有相似点,但也有很多异常,尤其是这个犯罪手法,咳咳,粗制滥造……”
面对老罗的振振有词,很多人不服气,他们各执一词,张队长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但人心已经开始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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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吵得不可开交,另一边,罗湖一中也热闹起来。
汪梦柔的身世不知怎么地就在学校传开了。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汪梦柔就是卖的!”
“她妈就是做那个的,难怪了,啧啧……”
“哎哟,那天晚上,她偷偷跑出去,就是去坐台的,所以才碰上那个专门杀小姐的连环杀手……”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很大的,‘金色年华’!”
讨论声不绝于耳,同学们各种捕风捉影,争相表现出自己才是那个知情者。
可他们真的清楚状况吗?不过假装知道些内幕消息,有了新的话题,随便编几句,他们就可以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很厚,好像随时要压下来。
林夏站在楼顶,冷冷俯视着下面那些乌泱泱的同学,听着他们夸大其词、虚张声势。
这个年纪的小孩啊,总是要彰显个性,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然而最后往往只会显得空洞而愚蠢,可笑又可怜。
海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也让她眼中的世界被打乱。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那些流言听多了,林夏只觉得索然无味。
“考虑好了吗?”林夏没有回头。
此刻她的身边,已经再没有别的人了。
所以周媛媛,你可以安心回来了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媛媛嗤笑一声。
时至今日,就算曾经跟她关系那么亲近的汪梦柔死了,林夏还是这副毫无情绪、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跟自己说话,都是她在放低身段一样。
但是那些话已经没有意义再说出口了,周媛媛垂下眼眸:“还是算了吧,林夏。”
她们早就回不去了,就算不提现在两人的差距,她们之间也已经隔了一条人命。就算林夏可以不在意,可是她心里过不去。
林夏没有意外这个答案,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去看周媛媛,语气也带着淡淡的戏谑,好像那个念头只是她心血来潮、随口一提罢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时候,她们自己也觉得荒谬。明明两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该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偏偏命运又让她们纠缠在一起,分不开,也合不拢。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一时心软给周媛媛那顿饭;又或者更早之前,父亲那天没有开车出门,没有撞到吴玉贞,就不会被周大树缠上,她们本该是两条平行线……
可惜,林夏顿了顿:“那件事,我爸只是公事公办……”
“我知道。”周媛媛似是笑了一下,“周大树是咎由自取,只不过……”她看向林夏,在她身上同样映着自己的影子,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只不过,我们也会罪有应得。
“不会有事的。”林夏打断了周媛媛的话。这种笃定,也不知道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努力让自己相信。
“是啊,不会有事的……”周媛媛的话很轻,轻到那个“你”字根本听不清。林夏当然不会有事的,从始至终,她的手上都干干净净,永远高洁,永远无辜。
今天的温度不低,周媛媛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冷意,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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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直至演唱会结束,周媛媛独自在外面听着一首接一首的歌,心也一点点开始冷却。体育馆里面人声鼎沸,她却独自站在冷风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买票的钱足够足够她买两张飞往北京的机票了,所以她珍之重之地藏在了家里。然后继续努力赚钱,想要早点攒够她和母亲的生活费。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陆成宇,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但就算还有一口气,她也迟早会撑着那口气跑下去。
当然,陆成宇在忙着备考也顾不上她,高考前还有物理竞赛,如果能拿到名次,可以加分、甚至保送。
周媛媛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学校的宵禁对她来说也几乎形同虚设,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拖着满身疲惫和酒气,周媛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幽暗泥泞的老街。她一直想要逃离这方囚笼,可是现在,这里竟然是她唯一能短暂喘息的地方。
穿过漫长的黑暗,周媛媛死气沉沉地推开门,却在拉开灯地那一刻立时骇住。
周大树狞笑着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周媛媛这段日子攒的钱,屋内已经一片狼藉。
“这么晚回来啊,看来我不在,你这丫头有点野了啊。”周大树用最寻常的口吻,却轻易唤醒了周媛媛最深的恐惧。
周大树竟然回来了!
周媛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母亲还躺在那里,她不能跑,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镇定:“你怎么回来了?”
“老子回家还用你管?!”周大树打量着周媛媛那通身的装扮,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怎么,林家大小姐不管你了?我早就说过,还是找个男人靠得住吧?……”
周大树并不意外或震惊,随着周媛媛长大,他早就惦记着如何把这个女儿卖个好价钱。当时若不是林夏横插一脚,非要资助周媛媛上学,这几年她也的确源源不断地给了周媛媛不少花用,也漏了大部分到自己手上,若不是看在女儿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他早就把周媛媛卖给老光棍了。
周媛媛只是恨恨瞪着周大树,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不过不应该啊,他们就不怕我翻脸吗?……”周大树一面嘀嘀咕咕,一面直接扯过周媛媛的包翻找起来,然而只有零星的几十块钱。
不等周大树开口质问,周媛媛先一步冷笑道:“反正他们都说,是你陷害她爸,所以林夏才跟我闹翻了。”
“胡扯!”周大树顿时急了,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显然在忌惮着什么。
他有些嫌弃,但仍忙不迭地将那把零钱揣进口袋里,还作为过来人似的教育起周媛媛:“反正都下海了,就得豁出去!这么点够干什么的?你多做几单,回头等我翻本了,加倍还你……”
周媛媛冷哼一声:“嫌少?有本事你自己赚去!窝囊废!”
“你说什么?!”周大树伸手就要打周媛媛。
周媛媛直接把脸迎了上去:“有本事你打死我,更没人给你赚钱!周大树,除了欺负我和我妈,你还会什么?你还是个男人吗?!”
周媛媛承认,她就是在故意刺激周大树,她不知道周大树和林岳鸣做过什么交易,但她知道,周大树最害怕的人。可惜周大树早就练成了厚脸皮,根本不理会周媛媛,出去一趟也只是在旁边小店拎了堆啤酒和小菜回来。
看着那个作威作福的男人,周媛媛心生恨意,可他竟然连赌博都不去了,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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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周大树就想躲也躲不了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周媛媛还没睡醒,就被人从木板床上拖下来,一阵兵荒马乱的打砸声、叫骂声过后,周大树只穿了个短裤,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跪在了粗粝的石灰地上。
原来周大树这次回来,就是因为他跑到香港赌马,又跟人辗转去了澳门继续赌,一路欠了大笔赌债,他以为躲回来就没事了,但那些债主又不傻,怎么可能放过他?
周大树第一反应还是拿周媛媛抵债,然而周媛媛凭借多年来的敏锐经验,早就先一步抄起菜刀挡在母亲面前:“谁欠你们的钱就找谁,不然我死也拖个垫背的!”
周媛媛倒不是非得护着她那早就不复存在的忠贞,而是她知道一旦自己退了这步,周大树只会更加得寸进尺,最后非得把自己敲骨吸髓。
那些人一开始也没把周媛媛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但周媛媛狠起来什么都不怕,直接挥起菜刀,在他们避让的时候利落地拉起周大树的一只手砍了下去。
周大树惨烈的哀嚎声顿时响起。
“反正我还未成年,先砍死他,再砍几个人我也不怕!”周媛媛双眼猩红地跟他们对峙着。
众人一时间被震住了,犹豫着不敢再上前,毕竟他们也只是求财。
周媛媛用菜刀在周大树的手臂上比划着:“爸,你是用这只手赌的?不如先还给他们?”
对面眼看占不到周媛媛的便宜,于是将怨恨甩给了周大树,转头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周大树,你到底能不能还上,不然兄弟们自己拿了?”
周大树顿时腿软了下来,又要往地上跪,因为那些人所谓的自己拿,就是直接把他过去割掉些器官,他欠的那些钱,两颗肾恐怕都不够了。
“还!我能还得起!”周大树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再也顾不上林岳鸣的警告了。
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来说,只要有赢的希望,任何风险都可以忽略不计。于是周大树再度去了林氏电子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