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已经换成了几尾罗汉鱼，它们安静地悬浮在水中，巨大的额头饱满得好似滴血。
厂里的办公室装修简单，白墙已经有些泛潮了，但林岳鸣并不在意这些形式，他向来是个注重结果的人。
百叶窗被拉了下来，显得整间办公室都有些昏暗。林岳鸣坐在老板椅上，神色不悦地看着来人，但处于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巨大的实木桌子对面，周大树正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最后一次了，真的！”他掰着手指，“二十万，不，三十万，我马上走人！”他想着反正也是要钱，不如一次性多要些。
“之前已经给过你二十万了，周大树，你现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林岳鸣拧了拧手中的钢笔，面上一派平和，但镜片背后闪过一丝冷芒。
“我也没办法啊，欠了债，现在他们不让我活，我就只能找您帮忙了。”周大树虽然是在要钱，但语气并不客气，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老板，你向来心善，要是我不好过，您也开心不起来，是不是？”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吗？”林岳鸣微微勾起唇角，平和之下透着股轻蔑。
那种上位者的气势让周大树一瞬间心里颤了颤，但对于赌徒来说，贪婪早就掩盖了一切，他笑道：“林老板，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还谁都没说过呢。”
林岳鸣沉默片刻，似是在权衡利弊。
周大树因为心里有底，此刻倒不着急了。他老神在地靠在对面的摇椅上，甚至自顾自地端起林岳鸣桌上的茶水一口闷了进去。
“太多了。”林岳鸣沉吟片刻，抽出纸张，“这样，你写个保证书，收到三十万，以后就两清了。”
自以为握着林岳鸣的秘密，周大树不疑有他，当即就拿起笔“刷刷”几下，按照林岳鸣的要求写下了自己的罪证。
林岳鸣收起保证书，站起身，不等周大树跳脚，主动解释了一句：“三十万不是小数目，我先去安排出纳取钱。”
“早这么痛快就好啦！林老板，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发财啦！”周大树笑得更开心了，还客气地要给林岳鸣递烟，但林岳鸣后退一步，掩住了口鼻。
“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穷讲究。”周大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让林岳鸣赶紧去打钱，自己则反客为主地坐到了老板椅上，开始吞云吐雾。
因为即将到手的巨款，周大树兴奋不已，咧着他发黄的牙齿，幻想着拿到钱可以一朝翻本的美梦。
那个模糊而遥远的梦里，他拿着大把的筹码，不止翻了本，还逢赌必赢，粗粝的双手一次次揽过大把鲜红的现金，兜里都塞不下……
可惜，这种美梦注定是要破碎的，警方很快破门而入。
周大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逃跑，但回过神来又强作镇定地看向他们身后的林岳鸣：“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不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吗？！”
林岳鸣点点头：“当然可以，说吧。”
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夏曼芳大概早就察觉了他的异常，但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跟自己撕破脸。原本林岳鸣顾忌多年的情分，是想保密的，然而夏曼芳之前的种种选择已经让他冷了心，他早就两手准备，如今女儿林夏也即将出国，他还怕什么？
如今厂里的资产已经陆续转移出去，他不怕闹，就算拉下脸来安抚住夏曼芳，也要比对付周大树这个贪得无厌的无赖容易得多。
“林岳鸣，你是什么好东西？！你跟肖红搞破鞋，拿我当挡箭牌？那些不想给遣散费的，都是我替你下的黑手！现在利用完了就想把我踹了？你这个伪君子！我日……”周大树一连串的污言秽语、大声咒骂着林岳鸣，却也只能是无能狂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肖红勾结，昧下不少钱吧？！我是人渣，你就是披着人皮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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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林夏默默退到了拐角处的阴影中，攥着保温桶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已经隐隐泛白。
因为最近林岳鸣一直没怎么回家，夏曼芳拉不下脸来，恰好今天阿姨煲了五指毛桃鸡汤，她就让林夏去练琴的时候顺路给林岳鸣送过去。
说是顺路，但还是要绕很长一段。林夏倒是答应得很痛快，虽然她心里清楚，母亲不过是在借她试探林岳鸣的态度，同时也是变向让自己来监督父亲的行踪，那些她做不来的事情，身为女儿，林夏就有义务替她出面。
可林夏宁可坐在车里，让整个大脑放空，也不愿意面对整日自怨自艾的母亲和不知道心里想什么的父亲。所以这段日子，在母亲这样那样的借口下，她来电子厂的频次也不低，但她也没想到，今天会恰好撞到这一幕。
在周大树的刻意宣扬下，林夏也终于得知了父亲那晚的秘密，一个自己根本不想知道的真相。
原来那天晚上，林岳鸣借口加班，可却没有证据，因为那天晚上，他正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甚至，还有他们的私生子。
父亲早就有了别的孩子！
可是，他是她最信任的父亲啊，是从小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说好要保护自己一辈子的最亲的父亲啊！
为什么？明明父亲对自己那么好，甚至帮自己规划好了一切未来、全力支持她的梦想。父亲每天那么忙、那么累，还要时时关心自己的比赛成绩，林夏那时候也犹豫过，自己出国学了钢琴，那将来谁能帮助父亲分担呢？
电光火石之间，林夏忽然想起，她真的爱弹钢琴吗？好像当初坚持送她去弹钢琴的，是父亲！是父亲说，女孩子要培养高贵的气质，那双手要精细呵护，他的女儿要成为众人羡慕的小公主……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的腿已经开始打颤，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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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警察将周大树强行带到了大门口，正交代相关事宜的林岳鸣忽然若有所感地看了过来，只不过他还没看见林夏，视线就被那些工人挡住了。
方才周大树煽动的声音很大，揭穿了林岳鸣这些年故意用各种手段克扣工人福利的事情，比如借着亏损的名头取消奖金、让周大树暗中威胁那些积劳成疾的工人主动离职，等等，那些工人听见也难免心绪起伏，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陆国华倒是牢记自己车间主任的责任，尽职尽责地呵斥着：“上班时间，看什么热闹？！都给我好好工作！”
他甚至还秉持着一份正义感，“好心”地教育起周大树来：“周同志，林老板对咱们够好的了，你怎么能来添乱呢？！警察来抓你，说明你犯了错误，好好配合工作……”
看着天真得近乎愚蠢的陆国华，周大树也忍不住直接骂了一句：“傻逼！”
周大树虽然被警方带走，但难免留下话柄。他方才透露的信息太多，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知道躲不过去，林岳鸣清了清嗓子，郑重解释道：“这个周大树，就是因为造谣省事、敲诈勒索，所以才被抓了，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信谣不传谣！这两天我会将厂里的账目公开，希望你们记住，厂子好，大家才能好！”
他此话一出，顿时威慑住众人，大家也顿时不敢再乱说话了。
林岳鸣深知打一棒子，也得给个甜枣，于是主动给出承诺：“抱歉今天因为我的个人恩怨打扰到大家工作了，这个月订单做完，所有人奖金翻倍！”
只有切实的利益最动人，大家顿时欢呼声一片，再也没有人去深究周大树说的那些只言片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