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群散去,林岳鸣的笑容也瞬间冷了下来。
他仔细确认过办公室周围没人,才打了内部线:“最近注意避嫌,我就不过去找你了。”他顿了顿,“还有,那些账目再仔细检查几遍。”
就算周大树打乱了计划,但其实林岳鸣早有准备,那些账目已经做得很漂亮了,只不过他这个人向来谨慎,总要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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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供食用的小鱼撒入水中,那些罗汉鱼瞬间涌动起来,如同沸腾的血液。生存本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没本事就只能认命。
林岳鸣靠在窗前,闭上眼睛,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在脑海里反复推演,最坏的后果应当也没什么了。
说起来,或许他唯一有些对不起的,就是女儿林夏了。
但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林岳鸣想着,至少他给了林夏足够的资本,已经够了。
这些年来,林岳鸣一直都是个好人,好丈夫、好父亲、好老板。所以没人料到他会出轨。
女人名叫肖红,是他厂里的出纳,刚毕业不过两年,工作上一直朴素本分,平平无奇的名字,平平无奇的人。
是那天林岳鸣发现账目不对后,想过要报警,但看到女孩稚嫩的面庞,念着她比自己的女儿林夏也大不了几岁,又侧面得知女人家里有老人生病,于是决定跟她好好谈一次,给对方一个改正的机会。
林岳鸣算不得一个善良到人,但怎么说呢,就像他教育女儿林夏不要去为难穷人一样,他清楚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人是很危险的,所以他轻易不会把事情做绝。
因而在见面之前,他从没想过会跟肖红发生点什么,但要命的是,他选错了谈话的地点,他竟然把那次谈话安排在了一家酒店里。
那天林岳鸣刚在酒店接待完外地的客户,其实当时他没想那么多,因为他不觉得这次谈话如何重要,就想着在酒店谈话私密性比较好,不会被外人知道,也不影响肖红的名声,谁知道接到电话的肖红曲解了他的好意。
于是女孩打扮得比平时漂亮许多,还特意咬牙买了一瓶红酒。
林岳鸣自诩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屑于接受这样的交易,甚至被逼急了直接想要报警。可是当女孩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时,他还是在某个瞬间想起刚创业时的自己,于是莫名心软了一下,听了她的苦衷。
原来女孩老家在陕西,她的父亲长期下井得了尘肺病,需要立刻洗肺。本来她已经准备把老家的新房卖了,只是没那么快能出手,所以就想着先挪用几天厂里的钱,房款到手她就可以还上了,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没想到她在老家分期买下的是一栋烂尾楼,开放商跑路,房子也没法交易,这拖欠厂里的钱自然还不上了。
肖红没想到这么快事发,也没想到林岳鸣居然拒绝了自己的投怀送抱,并同意她用以后的工资来抵扣债务。她对林岳鸣的感激因此达到了顶峰,她认认真真地打了一张欠条、清晰地按了手印。
林岳鸣识人无数,自然能够感受到女孩此刻的真诚,而对于商海沉浮多年的林岳鸣来说,一颗真心最为可贵,尤其那是来自一个年轻女孩毫无保留的感激与崇拜。
无论如何,那天他克制住了自己,给了肖红一个保全体面的机会,但是攥着一张欠条,两人也就有了私下来往的理由。
因着这份感激,肖红工作愈发兢兢业业,甚至为了多赚钱、早日还清债务,竟然主动转岗去跑销售,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从无怨言。
林岳鸣开始也只是秉持着欣赏一个敢闯敢拼的年轻人的态度,愿意多给她些机会,偶尔会指点几句,保持着一名好老板的分寸。
然而在一次谈判的酒局上,肖红看出林岳鸣身体不适,于是不要命地替林岳鸣挡酒,一杯接一杯,直至最后失去意识。送她回去的路上,林岳鸣看着醉倒在副驾上的女孩红扑扑的脸颊和无声的啜泣,那一刻他的心乱了,也在混沌中失去了理智。
起先林岳鸣也只当犯了一次错误,肖红也大方地并没有纠缠。可是两人毕竟是上下级,需要朝夕相处。
或许是受过高等教育,身上却有着无法摆脱的苦难气息,使得肖红看起来与周围其他女人格外不同,她既清纯又沉重,既知性又顽强,更重要的是,她对林岳鸣卑微的暗恋、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无条件的崇拜,那种飞蛾扑火、又要拼命压抑的痛楚,总会让人心软。越相处,林岳鸣就越沉沦,于是在他不知不觉中,就一步步就演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当然他没想过要因此影响与夏曼芳的婚姻,毕竟两人结婚多年,利益早已纠缠不清,习惯也很难改变,又或者说,林岳鸣自恃有能力两全其美。
然而在女人怀孕后,林岳鸣无法忽视他心底隐秘的喜悦,好像心里有某个一直空着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新厌旧,只是,每日看着被天真和愚蠢包裹、实则满心小算盘的夏曼芳,对比有真心有野心、却又不求回报的肖红时,他并未察觉,自己心里的天平已经逐渐倾斜,何况,肖红生的是个儿子。
林岳鸣自认为没有亏欠过女儿林夏,甚至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父爱”,奈何事关继承问题,他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重男轻女,却也深知女人在生意场上要面临的困难总会更艰辛,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让林夏继续深造她的爱好,保她一生快乐无忧,而与此同时,他准备用接下来的时间将儿子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这样很公平吧?林岳鸣不断说服着自己,哪怕不公平,那也是自己的东西,决定权也还是在他自己手里。
其实用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了他的自私冷漠。林岳鸣不愿意承认,他动了心思,是因为夏曼芳当年伤了身子,再也生不了孩子,最重要的是,她老了。但真正让他动了撕破脸的念头,怎么说呢,这次被抓是个契机,他没有让律师第一时间将他保释出来,就是为了这场考验。如果夏曼芳对自己还是真心,那他也不会再动离婚的心思,可惜很遗憾,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当然,肖红那个时候是笃定了林岳鸣的清白,因为她就是人证,可是她愿意拿出全副身家帮林岳鸣一起度过工厂的危机,既是报恩,也是一场豪赌。
她无条件地相信着林岳鸣的能力和手段,就好像最开始的那些年,愿意破釜沉舟、把全部嫁妆都拿给林岳鸣去创业的夏曼芳。是啊,那个年纪的女孩都是单纯而赤诚的,夏曼芳也曾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自己,那样地飞蛾扑火,可惜,后来他们的资产越来越多,心里利益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了,他们的距离也越离越远。
林岳鸣最看重的,是那份单纯和全然的真心,因为他自己没有,越缺什么,就越要拼命弥补什么,很可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