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穿过宇宙轻轻地落下,就像他们的结局似的,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都柏林人》詹姆斯·乔伊斯
周大树向警方交代,他那天的确是去了“金色年华”放松,当时点的陪酒小姐恰好就是雪莉。是啊,一切就是这么巧合。
包厢里灯光昏暗而暧昧,巨大柔软的丝绒沙发上,周大树正搂着雪莉侃侃而谈,称自己就是林氏电子厂的老板,享受着女人或真或假的吹捧和崇拜。
因为他最熟悉林岳鸣的那些事迹,所以吹起牛来也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他早就看不惯林岳鸣那副总是装成正人君子的样子,明明背地里做得事情比谁都脏,他就是故意给林岳鸣抹黑。
虽然这种暗地里的恶作剧根本都舞不到人家面前,但对于周大树这种心思卑鄙的人来说,至少在精神上足以自我安慰了。如果不是靠着这种自欺的精神胜利法,他也不可能在一次次输得倾家荡产后,仍然这么斗志昂扬、生龙活虎。
很快雪莉就被他的“成功魅力”征服,意乱情迷地瘫软在周大树的怀里,任由他对自己动手动脚。
周大树搂着雪莉的肩膀,一点点往下摸索着,顺着她赤裸的脖颈,自然而然地滑过了那条金链子,然后就自然而然地顺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其实周大树倒不是提前预谋的,只不过他向来习惯了偷鸡摸狗、顺手牵羊,今晚给雪莉不少小费,就当是给自己讨点本回去。他这么想着,财要占,人也要占,有便宜不占才是王八蛋!
他的大手游走在女人年轻的身体上,欲望一点点抬头,然而就在他浑身燥热时,突兀的电话声骤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林岳鸣当头给周大树浇了盆冷水,要他立刻赶来,送他去肖红那里,因为这些事情林岳鸣向来对其他人瞒得很好,所以都会用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周大树帮自己跑腿。
正在兴头上的周大树被打断了,心里自然不痛快,欲求不满的他索性决定小小地捉弄一下林岳鸣,在雪莉跟他留联系方式的时候,故意留下了林岳鸣的大名和电话。
所以那晚,他很早就走了,根本不知道雪莉后面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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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你做的,你跑什么呢?”张队长忍不住质问道。
“我能不跑吗?!林岳鸣又不肯给我作人证,他高高在上,他多伟光正啊!再说了,那条链子我当时已经抵给赌场了,你们要是查到我,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周大树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一时间竟让警察们无言以对。
当然,最重要的是,林岳鸣虽然不同意给周大树作证,但给了他二十万封口费。因为那个时候,林岳鸣还没处理好家里的那些事,也没想着和夏曼芳撕破脸,所以就让周大树暂时背了这口锅,给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
周大树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当然不怕被抹黑和冤枉,好好潇洒一段时日,谁知道再次回来,林岳鸣竟然变了脸。
毕竟时至今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多事情也就不需要再忍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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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此刻她的心乱得像野草,脚步都是虚浮的。她如同幽灵一般飘荡到了门口,满心只有茫然,这是她的家吗?好陌生的感觉。
直到接触到冰冷的门把手,那重冷意还是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理智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最近父亲很少回来,夏曼芳的情绪已经起起伏伏,她的母亲是这么脆弱,不一定能接受这么大的打击。所以林夏虽然没办法欢心地笑出来,但维持日常的平淡已经信手拈来,她迅速整理好所有的情绪,这才推门而入。
“夏夏回来了?累坏了吧?”夏曼芳穿着淡粉色的裙子,俨然精细打扮过。她殷切地接过林夏手中的保温桶,然而到手的重量让她愣了一下,明显有些失落。
林夏若无其事地宽慰了一句:“我爸出去跟客户谈生意了,没时间喝汤。”
夏曼芳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体贴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阿姨把饭做好了,我再叫你。”
林夏心绪复杂,一时间也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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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树枝交映,遮去了大半的阳光,显得屋内有些暗淡。那架施坦威像一只沉睡的金属巨兽,透着森森死气。
她坐在钢琴前,许久都不能落下一个音符。
父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规划这些的呢?是这次的变故,还是和母亲情感出现裂痕的时候?甚至是让她开始学琴的时候?
他那么在意自己每次的钢琴成绩,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要确保自己是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前行呢?……林夏越多想一分,恐惧就越多一寸,那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抱过她的父亲啊,那是她全身心信任和崇拜的英雄啊!
直至母亲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吓了林夏一跳。
夏曼芳小心翼翼地解释了一句:“没听到你练琴,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林夏顿了一下,她已经不确定,这次钢琴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得出国吗?”林夏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神,她怕她失望。
“当然了,爸爸都帮你打点好了,只要你好好表现,到时候拿个奖,就可以直接去深造了,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再说大家都知道了,夏夏,你不会让我们丢面子的,对不对?……”夏曼芳再怎么说也是林夏的母亲,她说了几句,很快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声音也忽地轻了去。
“夏夏,你都知道了?”夏曼芳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夏,眼神中带着怜悯与隐忍。
林夏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夏曼芳:“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她才会让林夏不停地去监督、去试探,一定要让她亲眼见证父亲的背叛。
夏曼芳抿了抿嘴,没有否认,她上前紧紧抱住林夏:“夏夏,妈妈只有你了。”
她的身体在颤栗,恐惧还是悲伤,林夏已经分不清了。
“夏夏,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夏曼芳不断重复着自己对林夏的忠心,好像重复得多了,自己也就会信了。
林夏轻轻拍了拍母亲日益瘦弱的后背,心也软了下来:“我知道,妈,所以我不想你一个人……而且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喜欢弹琴……”她试探了一句,“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吧?”
“不行!”夏曼芳厉声制止,语气随即缓了缓,轻轻摸着林夏的头发,“夏夏,别犯糊涂,爸爸还是爱你的,毕竟你是他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别想太多,你会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的,对不对?”
林夏心里堵得慌,即便是这个时候,母亲还要替父亲说话吗?她是这么善良,这么无辜,即便有时候太糊涂,父亲也不该如此伤害她……
可夏曼芳下一句话,让林夏心中汹涌的怒气和酸涩瞬间消退殆尽:“只要你爸开心了,你要什么他肯定都会满足你。”
这些年,她努力学习、努力表现,每次能让林岳鸣满意,夏曼芳才会对她更温柔。母亲的爱,从来都是建立在父亲对她的态度上。
林夏忽然想起自己的小雪球,那时候夏曼芳真的是狗毛过敏吗?不过是因为她有了玩伴,没有再二十四小时专注地读书和练琴,那阵子她的进度跟着慢了些,林岳鸣微微皱了下眉头,夏曼芳就会闹着把狗送走。
到后来的周媛媛,也不过是因为林岳鸣仔细考虑过,怕林夏真的性格太过孤僻,权当给她找了个陪读吧,当然前提是不能落下功课和练琴。而且更多时候,因为有了朋友的陪伴,她的父母才能光明正大地忽视她的情感需求,偏偏林夏还把这种行为当成了父母的开明。
“那边住宿条件不是太好,所以咱们去了就先在那边买套房……学费和生活费也得多要点,出去社交也需要好点的行头,别不舍得花钱……”夏曼芳一点点细数着该如何利益最大化,想必这些已经在她心里盘算过无数次,“对了,珠宝和包可以多买点,会比较保值……”
林夏看着母亲的面容,变得模糊而陌生,她静静看着夏曼芳兴奋张罗的样子,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说话,只是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哦对了,记得跟你爸爸说,让你舅舅去厂里帮忙,果然只有娘家人才靠得住,你记着,以后多帮着点你表弟……”夏曼芳自顾自地说了半天,都没得到应答,感觉不对劲,才注意到林夏异样的眼神。
女人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也是说来就来:“夏夏,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俗气?可是现在妈妈只有你了。听话,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现在不争,以后万一你爸不高兴,咱们就什么都没了!……”
林夏感觉无比的疲惫,现在只想回房间休息:“我累了,妈。”
“这么大的事儿,你能不能上点心?!”夏曼芳一把拉住林夏,不肯松手,“夏夏,难道这个时候你还要任性吗?当初要不是为了生你,我也不至于坏了身子,你爸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出轨,是吗?时至今日,夏曼芳仍然认为林岳鸣的出轨,是因为林夏不是能传宗接代的男孩,抑或是她不够优秀?林夏一时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诚然,自己没办法成为父亲期待的继承人,可是母亲,倘若一个丈夫真的爱他的妻子,他会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吗?一个在丈夫前途未卜的时候,就能把家产全都变卖的女人,又凭什么能期待丈夫的真心呢?
但是某种程度上,母亲说的对,一旦林岳鸣生气了,狠下心来,她们大概率无法承担那个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