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这边，已经翻遍了整个回收站，却并没有发现杨诚说的那辆车，看来并不在这家了。本市的车辆处理中心有很多家，他只能又去找杨诚确认一番。毕竟报废证明杨诚早就拿去注销车辆了，没有别的证据，杨诚就是唯一的线索了。
杨诚有些为难：“罗警官，过去这么些天了，说不定他们早就拆分了，找不到我也没办法啊……”
老罗当然没那么傻，他特意找车辆回收站确认过，最近他们收到的报废车太多了，那天送去的车辆都还没排上号，而且，就算车辆被拆解了，他们也必须有至少三张照片存档。老罗查看过他们的档案，不可能唯独漏下这一辆车。
但面对老罗的层层询问，杨诚都回答得礼貌又滴水不露，最让人无奈的是，他并非什么都不承认，而是好像真的在绞尽脑汁地配合着警方的调查，只不过确实不甚清楚的样子。
老罗能明显感觉他在隐瞒些什么，却苦于没有证据，这是个聪明的男人。
杨诚甚至反客为主：“罗警官，我虽然不太懂查案，但是那个小姑娘，不是交通意外死的吧？”
就连身边的年轻警员也忍不住点点头，一肚子的苦水可算有人帮他出头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跟着罗师傅要去查汪梦柔的命案，还得天天去翻那些报废车。
“汪梦柔。”老罗下意识强调了一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每一个死者在他眼中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姓名，有自己的生活。可是有时候，老罗太过专注于这些死者，反而容易忽视身边生活着的人，以至于他的妻子、女儿，都慢慢与他疏远。
杨诚跟着点点头，也有些惋惜：“这么年轻，确实可怜。”
他的神情悲悯，花一样的年纪陨落，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会多少对此抱有同情，除了——
老罗突然想起第一次到访时，许美丽眼中的那种厌恶和轻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许女士好像很讨厌汪梦柔？她们认识？”
杨诚的目光闪了闪，他别过头，阳光从镜片上反射出的亮光，彻底遮去了他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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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件事他虽然参与不多，却也了解一二。
电话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帮许美丽捏肩膀。
“你鹅子在我手上……”
对面电子合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诡异，许美丽顿时跳了起来：“什么，你们别伤害我儿子！……要多少，你们说个数……”
直到电话响起“嘟嘟”的忙音，许美丽害怕得浑身颤抖，杨诚扶住几乎站不稳的妻子，第一反应就是想打电话报警，却被许美丽一巴掌拍在脸上：“报什么警？！万一小力有个什么意外，你负得起责任吗？！”
杨诚没力气跟许美丽在这个时间计较，毕竟小力再叛逆，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
杨诚犹豫了一下：“那咱们交钱，他们就能放人吗？”
许美丽咬了咬牙：“总得试试。”
二十八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确实是许美丽最近能动用的现金数目了。本来她之前趁着房子涨价就出手了几套，套了现，准备等房价跌一跌再回购，谁知道房价一路飙升，根本看不到回落的苗头。最近因为她那些哥哥姐姐说看好房地产，许美丽也担心以后继续涨下去，于是不得不咬牙高价买回来两套，里外里亏了几十万。最后这点钱本来准备再给儿子付个首付，现在看来是保不住了。
许美丽将钱取出来，杨诚主动承担了交赎金的任务，沉甸甸的旅行袋抱在手里，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接触的最多的钱了，可是再肉疼，为了儿子他也不得不亲手交出去。
杨诚一路东张西望地捧着那袋现金，然后趁着四周没人，把旅行袋放进公园指定的垃圾桶里，他就必须得迅速离开，对方才会现身。
他一路心跳不断随着脚步加快，直到身后传来打砸声、求饶声，杨诚感觉出了事，这才掉头回去。看着被围殴的“劫匪”和认真数钱的许美丽，杨诚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对这笔钱动手脚。
许美丽虽然没报警，却让她的干哥哥找了一票社会人员，准备黑吃黑。她也不是不担心儿子，但从第二起电话开始，她就听出不对劲了。
为了逼她给钱痛快些，所谓的绑匪还特意让她听了对面许力的呼痛声，然而许力卖力的嚎叫太假了。
一旦有了怀疑，许美丽很容易就把事情梳理出来，毕竟前阵子许力总是找各种借口要钱，她本就因为赔钱倒卖房产而焦躁，连着拒绝了几次，这个儿子，大概是看到了自己存折上的余额三十万，许美丽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太孝顺、知道给自己留两万，还是为了撇清关系才要到二十八万的数字。
无论如何，这个儿子就是欠教训。
“妈，我错了！”许力杀猪似的嚎叫着，“我就是真没钱了，别怪我！……哎呀，我腿折了！哎呀我胳膊断了！疼！疼！”
虽然许力演得太夸张，但疼也是肯定的，现在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到底是自己儿子，许美丽抽了其中一打钱给带头来的大哥：“哥，今天辛苦了，请大家喝茶。”
男人点点头，也知道许美丽是心疼儿子了，于是接过钱，就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妈，我错了……都怪她……她撺掇的！”许力害怕再挨打，第一时间就把责任推到了汪梦柔身上。
许美丽看着鼻青脸肿的许力，一时间又气又心疼，不忍心再骂儿子，就顺势转头瞪向旁边已经吓傻了的汪梦柔。
在许美丽眼里，儿子许力就是一个单纯、没心机的开朗男孩，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一定是被这个狐狸精给撺掇的。
“阿姨，对不起……我只是……”汪梦柔吓得不禁后退，然而许美丽却快一步冲上去，狠狠甩了汪梦柔一巴掌：“你个不要脸的，以后离我儿子远点！”
“阿姨，不是我……是许力让我帮忙的……”汪梦柔捂住被打偏的脸，眼睛里已经蓄满委屈的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可这副小白花的样子让许美丽更加生气了，还有，她一开口，那两个电话就被许美丽想起来了，哪怕用过变声器，这个语调也让许美丽认定了汪梦柔。
料定汪梦柔也不敢跟自己讨要说法，她揪住汪梦柔的头发就开始一顿暴打，这几天的提心吊胆和对儿子的怒气都得到了发泄。
怕许美丽真把人打坏了，杨诚还是顶着被牵连的风险，上前拉住许美丽：“美丽，别打了……”果然又挨了一脚，杨诚只能使出杀手锏，“小力身上的伤得赶紧处理，别伤到骨头了。”
许力配合地大声喊疼，许美丽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甩出一打钱给汪梦柔：“别再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打一次！”
杨诚歉意地看了一眼汪梦柔，但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带着许美丽和儿子赶紧离开现场。
现在汪梦柔死了，他心里也有些不安。
可事关自己的妻子儿子，无论感情如何，到底跟自己脱不了关系。于是杨诚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抱歉，美丽是我的太太，我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他没有否认老罗的话，却也没有承认什么。
老罗抿了抿嘴，知道对着这个滑头的男人问不出什么，也就只能先行告辞。
“罗警官，有时候，人比物重要，不是吗？”杨诚最后又似是而非地提醒了一句。
老罗顿了顿，转过头，目光直视着杨诚：“我只知道，做过的事情，一定会有痕迹。”
杨诚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一副不想跟老罗多计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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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在外面停了许久，拉开车门一进去，一股闷热瞬间就将他们包裹住，像蒸笼一样密不透风，喘不过气。
老罗听得出来，方才杨诚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偏偏越是如此，老罗越要找到那辆车，杨诚的秘密一定就在那里。
“罗师傅，我们不是在查汪梦柔的案子吗？现在回局里还是去学校？”年轻警员本以为自己都这么配合了，老罗怎么也该同意。
谁知道老罗竟然直接拿出地图，在上面勾勾画画，然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除了之前那家，本市还有四家回收站，咱们先去这里。如果这四家没有，再去看看民营的。”
“啊？还去找车啊？”年轻警员顿时脸色一变。
老罗眉头一皱，用力一拍车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查案子就不能怕苦怕累！”
杨诚站在窗前，目送着老罗的车子驶离，然后默默拿起剪刀，将一旁罗汉松多余的枝叶仔细剪去。只有舍去不必要的部分，才能长得更好、活得更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