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和汪梦柔的隔壁就是周媛媛的寝室了。其实当初林夏让父亲帮忙,把她和周媛媛的学号安排在一起,是以为她们可以一个寝室,谁知道前面有个同学因病休学了,分配寝室的时候两个人就差了一位。左右就住在隔壁,平时她们走读的时间更多,所以林夏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再去麻烦别人,久而久之就这么将就下来了。
而当老罗再次看到周媛媛的时候,他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眼前的周媛媛,好像跟自己一个月前见到的女孩几乎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周媛媛把马尾剪成了鸡毛一样的短发,染成耀眼的黄色,校服裙子也剪短了一大截,露出瘦长的大腿,外套松松垮垮地画满涂鸦。等她抬起头来时,老罗也在这时明白了林夏所说的“夸张”是什么意思了,只见周媛媛原本白皙素净的脸上涂满了厚厚的粉底,绿色的眼影、桃红的脸颊和紫色的口红,活脱脱像个调色盘。
“你这段时间……”老罗想问,这短短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毕竟周大树还在潜逃,有一个烂赌成性又卷入凶杀案的父亲,周媛媛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性情大变确实都能理解,他也不好再揭伤疤了。
不等老罗理清思绪,周媛媛嚼着口香糖,已然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我跟汪梦柔不熟,没什么事儿我可以走了吗?”
年轻警员警告地敲了敲桌子:“请你好好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先说你知道的,汪梦柔在你们班上有哪些要好的朋友?……”“你们同学平时都喜欢做什么?比如去哪里吃饭、去哪里买东西……”
可无论警察问了什么,周媛媛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跟她不熟,我怎么知道?!”
看着年轻警员无计可施只能频频生闷气,老罗暗自摇了摇头,年轻人还是没经验啊,看来还得自己出马。
老罗转头对着周媛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我们又见面了,周媛媛同学。”
他主动伸出手,想对她表示友好跟平等,然而周媛媛双手抱着胸,始终一动不动。
略显尴尬地收回手,老罗依旧心平气和地试图开导道:“其实早点抓到凶手,也能早点还你爸爸一个清白对吧?不如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线索……”
“没有,想不到。”周媛媛根本不想多说。
叛逆期的青少年就是这样了,老罗安慰着自己,转换了策略,连蒙带唬地吓唬了一句:“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我们就算想帮你,也帮不了。”
“帮我?帮我什么?”周媛媛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椅子都跟着她的身体一起颤抖,最后她索性往后一仰,痞气地翘起二郎腿,“我之前不是好好配合了吗?结果呢?”
周媛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也曾经天真地相信警察可以把周大树那个人渣抓走,可以给她重生的希望,所以她尽了全力配合,可是结果呢?
面对周媛媛一声声的质问,老罗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周媛媛时,哪怕是在简陋昏暗的民房里,她的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可是现在那簇光早已被无尽的麻木和戏谑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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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们上门找周媛媛了解情况,然后看到了周媛媛和她瘫痪在床的母亲,所以问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但周媛媛似乎并不介意,反而主动提供了周大树可能逃跑的线索。
其实在周媛媛看来,周大树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人,他杀没杀人也不重要。面对警察们怜悯的目光,她侧过身避开了,低头仔细地帮母亲吴玉贞按摩着四肢,防止她的肌肉萎缩。
母亲刚出车祸的时候,林岳鸣主动赔了一大笔钱,周大树却直接拿着钱直接跑去棋牌室,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因为母亲耽误了治疗又闹着医院赔了一笔,然后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母亲瘫在床上之后,家里就丧失了经济支柱,周大树的那点儿工资根本不够他自己赌的,很快周大树就欠了大笔的外债。周媛媛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已经成了植物人的吴玉贞身上,他竟然将毫无知觉的老婆抵押给了债主。面对一个无法反抗、毫无知觉的女人,他们能用的手段可想而知。
周媛媛虽然忙着上学,但很快就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劲,跟了几天,她当众撒泼大闹一场,报了警才把吴玉贞抢了回来。为了让周大树彻底忌惮,她更是直接对周大树动了刀子,扬言除非他永远不回家睡觉,否则就得小心了。
当然周大树并不是怕了周媛媛,毕竟这个女儿再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家里。后面到底还是林夏看出好友每日的心不在焉,于是主动出钱请了看护,还让林岳鸣给周大树派了加薪出差的活,才让周大树暂时安分下来。
奈何周大树是永远无法填平的黑洞,只要他还时不时地回家,母亲身上的瘀伤就永远都消除不了、家里的钱也永远都存不住,而随着周媛媛悄然长大,他那贪婪算计的眼神停留在女儿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等周大树终于出了事儿,周媛媛也一度相信警察真的可以把他抓起来,结束她一直无法摆脱的梦魇,她提供了一切她能提供的线索,她真心以为周大树跑不掉的,然而现实就是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打在她脸上……
不再将这些警察放在眼里,周媛媛笑得嚣张:“连我爸那个废物都没抓着,你们还这么自信啊?”
周媛媛的阴阳怪气让旁边的年轻警员气得差点摔了桌子:“你说什么?!”
“你这孩子……”老罗眉心跳了跳,没有父亲督促,性格多少会有些长歪吧,尤其是周媛媛还有那样一个烂赌成性又被列入嫌疑犯的父亲。他又忽地想起至今还不肯跟自己通电话的女儿,就算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那股郁气闷在心里,老罗勉强压制住脾气,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对着周媛媛劝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周媛媛同学,作为一个学生,还是得有学生的样子。就算万一你爸爸真有嫌疑,你就更应该好好学习,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打算了,不是吗?马上高考了吧,你这个样子……”
周媛媛冷哼一声:“大叔,我什么样儿也不违法吧?!管那么多呢!”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怀疑周媛媛,只是她这副嚣张的态度,也让年轻警员起了火气,开始事无巨细地反复盘问。至于老罗,他只是单纯觉得应该有人好好教育一下周媛媛,让她感觉自己还是有人在意的。
当然说到底,尽快破获本次凶杀案才是头等大事,显然他们此刻并不认为周媛媛会跟这起案子有什么联系。
上课预备铃响起,周媛媛不耐烦地看了看表,“马上要上课了,警察叔叔不会耽误我做个‘好学生’吧?”
一老一小两名警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媛媛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起身时故意拖着地拉开椅子,金属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一声,那尖利的噪音喇得人头皮发麻。
看着周媛媛即将离开的背影,老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真诚地叮嘱了一句:“周媛媛,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周媛媛冷冷勾起唇角,不发一言地推开门,昂首踏入昏暗的走廊。
距离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已经过了太久。
校庆演出那夜的舞台那么耀眼,林夏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从她的父亲周大树沦为嫌疑犯开始,周媛媛的命运就已经不可逆转地走向悲剧,又或许,她的一生注定与幸福无缘。
终究是太迟了。
流动的风挟着雨水的湿气,迅速将她单薄的身体吞噬,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不过这点冷,远比不上那一池水的冰冷,冻死了她所有关于梦想、关于未来的憧憬,将她牢牢困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