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巴黎圣母院》雨果
罗湖万象城是去年年末刚开的,宽敞新颖的购物大厅,配上商场柔和的灯光,营造出一种舒适愉悦的购物氛围。
阿梅亲昵地挽着男人的手臂,她很少有机会来这样档次的商场,也很少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牵手。汪梦柔本不想来,但阿梅认为感情总要相处出来,毕竟她想攀上男人,男人也得肯接纳自己的女儿才行。
李明德是个包工头,最近几年因为深圳一直在大兴建设,所以也赚了不少,算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男人里面条件比较好的了。
于是汪梦柔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步伐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母亲身旁,新男友李明德笑容可掬,一副随和又大方的样子,虽然不能说出手阔绰,至少阿梅懂分寸又哄得他高兴,每个人买两件衣服,他还是舍得下这个本钱的。
这么多年来,阿梅很懂得适可而止,只挑了两条素淡的裙子就说:“到饭点了,我们也买差不多了。”
汪梦柔悄悄松了口气,李明德扫了她一眼,爽朗地摆摆手:“阿梅,难得我今天有时间陪你们母女俩,也不能让小柔觉得我这个新爸爸太小气了。”他顺手指了指旁边橱窗里的套裙,“小柔,我看这件就很是适合你,青春活泼,去试试看吧!”
那件裙子确实颜色活泼,上下两件,百褶裙配无袖针织衫,跟汪梦柔平日里的穿衣风格截然不同。
汪梦柔轻轻皱眉,正欲开口拒绝,李明德却已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向试衣间,嘴里还念叨着:“快去试试,保证好看!”
这一幕,让汪梦柔感觉很不自在,她求助地看向母亲,试图希望母亲能够打个圆场。
然而母亲只是微笑着鼓励她试试:“小柔,对叔叔的礼物,应该说什么?”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汪梦柔知道那其中的警告意味。
汪梦柔只能温顺地道谢,接过了售货员送过来的裙子。
试衣间内,汪梦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针织衫太紧了,将她饱满的胸部突出得更加明显,那百褶裙又很短,露出两条白皙的大长腿,怎么看都让她浑身不适。
但母亲在外面催促,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就迎上了李明德瞬间惊喜的目光。
李明德立刻迎了上来,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与满意:“看吧,我就说你穿上会很靓!”
他边说边想要更靠近一些,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仿佛要帮忙整理汪梦柔的衣领。汪梦柔立刻巧妙地避开了,温婉乖巧地笑着:“谢谢李叔叔,但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
她的语气礼貌而疏离,自认也算全了面子,说着就要去换下来。但母亲阿梅咳了一声,汪梦柔看向母亲,阿梅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小柔你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多尝试一些不同的风格。李叔叔的眼光不错,还不谢谢人家?”
汪梦柔讶然望向母亲,李明德的那点儿心思母亲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大概看出女儿的情绪,阿梅凑到汪梦柔耳边,轻声安抚了一句:“妈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朋友,不过以后你都住校,家里总得有人照顾,妈妈做这些也都是为了你将来好。”
母亲的意思很明显,她也不想让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浪费在这样的老男人身上,所以只是让汪梦柔帮忙哄一哄,拿到钱了,汪梦柔以后避着点男人就是了。
罢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汪梦柔转过头,对着李明德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没再坚持换掉那身裙子:“那就谢谢叔叔了。”
李明德一高兴,又领着她们买了不少东西,但空气中那股微妙的张力似乎久久未能散去。
李明德开的是二手捷达,可能有个五六年,因为常年在工地上跑,所以车子也折损得厉害。行驶的时候晃晃悠悠,沙砾蹦到车缝里啪啪作响。
母亲却很开心,能有个固定的男人送自己回家,也免去周围那些女人嘲弄或怜悯的议论。而且李明德送了这么多东西,她总要有所表示,所以一路上和李明德聊得很是开心。
车内烟味浓重,汪梦柔心下烦躁,听着那些碎碎念几乎要呕出来。后来不顾母亲的教诲,她觉得动别人的东西,总比吐在别人车上要好得多,于是她顶着母亲不赞同的眼神,拼命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才让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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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周媛媛仗着自己年轻恢复力强,每次受伤或者生病,从不去看医生,她以为这次也可以跟以前一样很轻松就能捱过去,只是当夜她就发起了高烧。
她只能往脸上拍了更多劣质的粉,脚步虚浮地来到会所,整个晚上都浑浑噩噩。
直到一个男人满眼猩红地闯进来,将水果刀抵在了小冬的脖颈处。
“都别过来!婊子,有病还敢出来卖!”男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菲姐还试图劝两句,但男人早就失去了理智,从他检查出艾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敢传染给老子,老子就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他手上用力,鲜血顺着小冬苍白的肌肤淌了下来,可是小冬脸上还是一派漠然,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浑浑噩噩中,一道惊雷劈开了周媛媛的脑海。
他们得了艾滋!那个男人当初也点过她的单,她还抽过小冬给的香烟,喝过她的水杯。
她顿时感觉身上传来一阵刺痒,像无数的蚂蚁在啃噬着她的皮肉。
混乱还在继续,男人疯狂挥舞着带血的尖刀,拉扯开半敞的衬衫领口,露出大片紫红色的疱疹,密密麻麻像章鱼的吸盘,吓得那些保安也不敢靠近。
那些小姐们也纷纷尖叫着躲闪,周媛媛被推搡着差点摔倒,幸亏婷婷拉了她一把,但她却浑然不知……
最后到底还是那个男人体力不支,被钱哥瞅着空一脚给踹翻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他刚指挥人把闹事的客人拖走时,小冬却趁机狠狠咬上了钱哥的手,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了。
钱哥死命地捶打着她的头,用力将她甩到桌子上,可她咬得死死的绝不松口,像一只饿了许久的野狗。哪怕被打得头破血流、牙齿脱落,她也疯狂地大笑着,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笑得人胆战心惊……
嘶吼、挣扎、绝望咆哮,在周媛媛眼中都成了无声的画面。她感觉到自己就像被穿在铁签子上,透明的火焰正在炙烤着她,挣不脱,逃不掉。
关于未来有过无数的幻想,可她从没想过,要以这样一种不堪的方式走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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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座城市,有人在地狱,有人在天堂。生活是参差的,阴暗肮脏的街角与宽敞明亮的厅堂总是条不紊,井水不犯河水,在自己的范围内维系着秩序。
林夏的奶奶六十六大寿,照例是林岳鸣定好饭店,加上老家那些亲戚总共摆了六桌,不算大操大办,但金色为主的中式风格还是显足了贵气。
林夏放学来的有点迟,进来之后已经很热闹了,亲戚们见了林夏依旧热情无比,但主位是奶奶和林岳鸣,大伯身为长子在奶奶身侧也是当然,只是排着排着,林夏跟夏曼芳就坐到了末位。
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想赶紧吃完饭回去练琴,所以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只是从老家来的那些亲戚凑在一起,人多吵杂,室内的空气也不流通,她总感觉胸口发闷,每分钟都是煎熬。
偏偏旁边小表妹一直在叽叽喳喳,不停地夸着她的手链好看,包包好看之类的,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教过。她说的话太密集,林夏根本听不进去,倒是一旁夏曼芳见状,想要说些什么,被林夏一个淡淡的眼神瞟过,又咽了回去。
上了一天的课到底是饿了,林夏一口一口地夹着菜,味道还不错。
毕竟父亲做事向来体面,鲍参翅肚一样不少,大伯他们光顾着吃,一时间话都少了些,也让林夏他们难得清净地吃了个八分饱。
当然今天这手这饭局显然不单纯为了贺寿。饭快吃完了,有些话也就可以说了。
自从林岳鸣出来之后,这些亲戚安分了一段日子,只是看林岳鸣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所以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很快,大伯使了个眼色,奶奶挑起了话题:“阿鸣啊,夏夏马上就要出国了吧?她一走,你和曼芳身边也孤独了点儿,我看你堂叔家的小孙子,还有你表哥家的外孙都挺机灵……”
难怪了,那些老家亲戚来的这么齐。
林岳鸣冷声打断:“妈,我这辈子奋斗,不是为了给别人家打工的。”
“妈,阿鸣说得对!不能便宜了外人!”大伯立刻打圆场,给林岳鸣倒了杯酒,“论关系,咱俩才是亲兄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阿鸣,我儿子就是你儿子!”
夏曼芳浑身一颤,瑟瑟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林岳鸣。
大伯倒是不怕得罪那些亲戚,他们坐在另外几桌,自己怎么说也是林岳鸣的亲哥哥。
林岳鸣动也不动,直接来了一句:“大哥,我有自己的孩子。”
林夏忍不住抬头望向父亲,林岳鸣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林夏倒是不担心,只是这样的场景让她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