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往往能忍耐若干年,他俯首听命,忍受最残酷的刑罚,可是有时候,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甚至什么都不为,却突然发作来。从某种观点来看,甚至可以把他叫做疯子;可是人就是这样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
显然,日子从来都不会按照周媛媛的心意来。
教室的黑板上张贴着“团结友爱、共创未来”八个大字。
这场声势浩大的“审判”已经演变成了愈演愈烈的暴力,光明正大。周媛媛的左眼高高地肿了起来,身上早就淤青无数。周媛媛扒开眼缝才能勉强恢复视线,然后她努力用手指铺展开再次被撕碎的作业本,但怎么拼凑好像都差了一块。
这时几滴透明的液体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因为那滴落声太过安静,周媛媛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反而因为周围同学们纷纷使眼色、默契地将目光投向这份热闹,周媛媛才发觉不对劲。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粘稠的液体悄然渗入了头皮,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她下意识伸手一摸,手和头发一接触立刻黏在了一起。
周媛媛气愤地转过头,果然就看见许力正拿着502胶,笑得一脸无辜:“不好意思啊,周媛媛,本来想帮你粘好作业本的,你的头太碍事了。”
周围那些看热闹、喝彩的同学给足了他面子,许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媛媛。周媛媛狠狠瞪向许力:“就那么想当狗?!孬种!”
这种羞辱瞬间点燃了他内心的怒火,许力感觉自己的双眼都开始充血。可是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愿意让同学、尤其是林夏觉得他会对女生动手。
于是他挑衅地看着周媛媛,单手将胶水用力拍到了周媛媛的作业本上,“啪”地一声,胶水瞬间整个呲了出来,好不容易拼凑成型的本子再次糊成一片,连带着旁边的书本都遭了殃。
整个书桌顿时变得一塌糊涂,周媛媛感觉自己脑海里的那根弦突然断了,但她的手还粘在头发上,一动就扯得生疼。
周媛媛索性一把抄起壁纸刀,利落地将头发划断,她不想再忍了!
周媛媛当然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于是她看都懒得看许力一眼,直接冲到林夏的座位前:“林夏,有些事情,应该适可而止了。”
林夏正靠在窗前翻看着比赛要弹的曲谱,听到这话,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你说这话……是我做什么了吗?”林夏一脸茫然,一副无辜又无错的样子。
她的确什么都没做,只要她想,有的是人会帮她出手,而林夏只需要高高在上地观赏着这一出又一出的闹剧,手上始终干干净净。
哪怕她们都心知肚明,可是看到林夏这副虚伪的样子,周媛媛仅存的理智瞬间消失殆尽。
她一把撸起袖子,露出自己手上狰狞的伤口:“林夏,就算以前我吃了你的,这些也该够本了吧?!”
林夏看着发疯的周媛媛,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并没有说话。
“还不够的话,那这样……”周媛媛顺手抄起削铅笔的小刀在手腕上用力一划,“够了吗?!”
鲜血瞬间飙了出来,那抹猩红刺痛了林夏的眼睛,可惜,她死去的心再不会对周媛媛的伤痛有任何波澜了。
“你在说什么呢?周媛媛,你什么都不欠我的……”林夏凑到周媛媛耳边,轻声笑道,“可是,我也不欠你的呀!”
她的声音脆如银铃,却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魔。
周媛媛深吸一口气:“那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吗?林夏,你的前途已经定好了,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毕业,然后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可以吗?……”
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乞求,只不过这一点点柔软根本打动不了林夏。
“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林夏清泠泠的话让周媛媛不禁浑身一颤,这就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欣赏着周媛媛脸上瞬间的错愕与恐惧,林夏唇角挂起一个极浅淡的笑,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怎么了?周媛媛,你本来过的不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吗?”
她呼出的热气打在周媛媛的耳朵上,瞬间如无数小虫般爬满了周媛媛的身体,凝结成冰冷的酥麻感。
林夏平静地说着最绝情的话:“周媛媛,你这么有骨气,总不能一直指望别人帮你吧?”
“你!”周媛媛愤怒之下就想上前揪住林夏,却被许力一把推开:“别靠那么近!你他妈想干什么?!”
“哐当”一声,周媛媛被巨大的力量推着,撞倒了书桌,书本散落一地。
周媛媛感觉自己的腰撞到桌角,一阵剧痛过后神经瞬间麻痹,好像方才所有的感知都成了错觉。
“真不要脸,明明林夏才是受害者!”“她还想打林夏呢!真可怕!”“果然是杀人犯的女儿!”……同学们的议论声再度响成一片,好像周媛媛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周媛媛抬头望向众人同仇敌忾的目光,忽然笑了,既然要下地狱,那就一个都别跑!那个秘密,她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你又是什么?”她抬起头直视着林夏,“林夏,你真觉得你爸是清白的吗?”
周媛媛的手还在滴血,她随意用袖子用力缠了一下,脸色苍白却笑得得意。
林夏蹙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你什么意思?”
“你认为周大树有那个胆子杀人,还是有那个能耐算计你爸?”周媛媛扶着倒下的桌子慢慢站起来,上面的书本又掉了一些出来,但她咬着牙硬是把自己撑起来,再次一步步走向林夏。
许力几人还想拦住周媛媛,林夏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们。
周媛媛拨开众人,慢慢走近林夏,一字一顿地说:“那个案子的真相你和我说了都不算,不如你回去问问你爸,那晚他到底在哪里?”
她本来不想告诉林夏的,周大树跑路的前一晚,给林岳鸣打过电话。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周大树以为周媛媛睡着了,但每次下雨她都会担心屋子漏雨,根本睡不踏实。
周媛媛家房子有一面是用铁皮搭建的,下雨的时候就会“啪嗒啪嗒”格外地响亮。所以那段对话周媛媛没有听得特别完整,但中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见。她清晰地听见了周大树说的话:“老板您放心,我今晚就走……”“我收了钱一定会把事情办好……那笔债就谢谢老板了!”……
当然周媛媛没有证据,她也想警察把周大树抓走判死刑,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林夏即将参加市里的钢琴比赛,所以她一直没有告诉林夏真相。她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她向来不在乎名声,可是现在,她想好好活着,活到可以带着母亲一起奔赴未来。
同学们看热闹的眼神、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犹如嗡鸣的群蝇,令林夏冷下脸来。
她深知此刻自己必须足够强硬起来,于是厉声道:“警方已经查清楚的事情,我当然会相信我爸……”林夏忽然想起什么,轻笑一声,“周媛媛,你这么坚持,是想你爸回来证明他的清白吗?或许我们家倒是可以帮的上忙。”
她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自然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林夏一句话成功让周媛媛变了脸色。
而周媛媛的反应在同学们自然是心虚的表现了。
“果然是杀人犯的女儿,还敢恶人先告状?!”“就凭你也敢攀扯林夏?!”……于是许力使了个眼色,刘娜几人立刻上前“打抱不平”,将周媛媛生生拖了出去。
许力转头讨好地看向林夏:“夏夏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有人再骚扰你了!我保证以后她不敢乱说话……”
林夏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情。”
但她没有反驳,并且愿意接受他的示好与“付出”,许力聪明地意识到林夏这是在给自己机会。于是他低声嘱咐了几个跟班:“你们几个去好好教教她做人!”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同学听见,给足了震慑。
转过头,他又乖巧地在林夏面前蹲了下来,仰头是满眼的虔诚与期待:“那夏夏,这周末想去逛街吗,还是有什么想吃的?”
林夏垂下眼眸,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我周末得练琴。”
一如意料之中的失望,许力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这时林夏的声音却轻轻飘了过来:“下午四点结束,之后有一个小时的空档时间,我想去海边走走。”
许力的两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终于得到了自己期待许久的礼物一样,满是欣喜、兴奋与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