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球是林夏之前养的小狗。
很多年里,林夏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因为父母期待她乖巧优雅,注意着她的一言一行,不允许她出去玩闹嬉笑,于是她多半时间都是独自在家里看书、练琴。可是她实在太寂寞太无聊了,后来就求着母亲帮她买一只小狗。
夏曼芳爱美,所以选了只纯白色的小博美。
林夏很喜欢它软软白白的毛,喜欢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自己的手指。她每次叫它“小雪球”的时候,它都会“汪汪”两声,欢快地回应着。每天林夏往它的饭盆里加狗粮的时候,它都会摇着尾巴,像一团蓬松的云朵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林夏练琴的时候,它也会在旁边跟着团团转圈,虽然总是踏不准节拍,但它似乎是这偌大的别墅里唯一鲜活的东西。
直到后来有一次,小雪球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因为夏曼芳难得兴起,用火腿肠逗弄起来。结果小雪球太兴奋,一不小心失了分寸,咬伤了女人白皙娇嫩的手指。
看着泫然欲泣的妻子,林岳鸣轻轻拉过林夏,耐心引导着:“夏夏,妈妈现在很痛,爸爸很担心小雪球今天咬伤妈妈,下一次可能会咬到我的夏夏,到时候万一爸爸不在家怎么办?”“我们能不能帮它找一个更好的主人家,他们一定会比我们更好地照顾小雪球……”
林夏几乎没有迟疑地就点头答应了。因为她知道父亲说得合情合理,她现在还没有能力照顾好小雪球,更重要的是,父母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尊重,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女儿、保护这个家,那么她就同样得做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于是当晚小雪球就被送走了,至于送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谁都不知道。
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林夏没有表现出任何伤心。她继续每天练琴、读书,日复一日地循环,直到她看到周媛媛的瞬间,那一直被压抑在心里的渴望就再也控制不住。
她寂寞了太久,无聊了太久,她太想要一个小伙伴了。
于是她开始慢慢靠近她,用食物诱捕她,驯服她,为她披上华美的衣服,把她打造成令人羡慕的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内心与日俱增。
那时候的周媛媛就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狗,给她足够的食物,她就可以摇尾乞怜、可以任由自己被打扮成任何讨人欢喜的样子。以至于林夏几乎忘了,第一眼看见周媛媛时她眼神里的野蛮与狠戾。她只是一只伪装成狗的狼崽子,而狼是养不熟的,一旦它感到饥饿与不安的时候,可以瞬间撕破所有的伪装,回头狠狠咬下主人一口肉来。
站在阳光下的人,是没办法理解比影子更黑暗的东西的。
又或许,林夏是知道的,只不过那时的她什么都唾手可得,自内充斥着一种被幸福浸润出的自信,自信于她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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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而坚硬的白色瓷砖上,一只跃出水面的金鱼在不停扭动着,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努力呼吸。它金红色的尾巴用力拍打着地面,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啪啪”声,徒劳的挣扎只会让它的生命流逝得更加迅速。
林夏面容平静地站在一旁,父亲林岳鸣坐在对面的老板椅上批阅文件,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将他的面容分割成破碎的影像。
周大树潜逃后,林岳鸣通常会下班后顺带接上林夏,但今天厂子里又临时有事儿,便带着林夏折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林岳鸣回来之后,他们父女二人之间好像总隔着些什么,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
这时候的夕阳已经柔和许多,但南方的天气还是太热,金鱼身上的水分蒸发得很快,挣扎的力度也小了很多。
“死了就直接丢了吧。”林岳鸣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多关心这种小事,到底还是分了心。
此时那条金鱼几乎干涸,等了几秒,看它实在奄奄一息、陷入僵死的时候,林夏才慢悠悠地俯身用网子把它捞起来,重新丢入水缸中。
“不是您之前说的吗,彻底怕了,它以后就不敢再跳出去了。”林夏轻轻搅动着鱼缸里的水,只是那金鱼似乎陷入了呆滞的状态。
林岳鸣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下否定的批复,有些不耐烦:“不听话,换一批就是了。”
“养了这么久,不想浪费。”林夏的耐心很足,用搅动的水波带动着那尾金鱼慢慢浮起,它的身体逐渐顺着水流立了起来,竟重新抖动了一下尾巴,似乎又活了过来。
看着那尾金鱼飞快地融入鱼群,再也分辨不出。一群摇曳的金鱼好像一簇簇流动的焰火,被透明的玻璃放大得无比绚烂。林夏轻轻笑道:“再说……换谁不都一样吗?”
林夏的这句话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林岳鸣总觉得好像现在这个女儿的心思愈发深沉了。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知道自己和夏曼芳之间的问题不该牵涉到女儿身上,但漩涡已经开始,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父女二人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林总,这次的样品总算通过了!”车间陆主任敲了敲门,根本不等林岳鸣说话就直接推门而入,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大剌剌的嗓门打破了这份静谧。
这意味着他们最大的那笔订单搞定了,林岳鸣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兴奋地跑去车间给员工发福利,他向来都是个讲良心的好老板。
看着这样愉悦的父亲,林夏也不禁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地跟了过去。
他们父女走得飞快,落在后面的陆主任倒是严谨惯了,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看到亮起的电源灯摇了摇头:“一点儿都不注意用电安全,还浪费!”于是出门的时候他就顺手把电源插座都一起拔了。
大门被重重关上,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鱼缸里的氧气泵很快也不再冒出气泡了,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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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周媛媛在学校遭遇的霸凌愈演愈烈。
不翼而飞的试卷和书本,时常被用各种理由弄脏的校服,被反锁在洗手间里过夜,路过操场时不经意地砸下来的花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就像这连绵的雨季,恼人得很。以前这时候母亲都会说,忍一忍总会过去的,雨又不能一直下。
可是她讨厌忍耐、讨厌等待。她害怕自己等不起。
周媛媛转头望向窗外灰霾色的雨丝,不禁皱起眉头,今天的体育课又要在新建的室内游泳馆了。
往常都是林夏帮她一起请假,甚至都不需要老师批准,林夏只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周媛媛照顾,就没人敢说什么。
然而如今林夏身边的位置,早就被汪梦柔替换了。就连许力,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讨好,揣摩着林夏的心思,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林夏远远站在台阶上,汪梦柔递过来一瓶水,温柔地叮嘱道:“就算不游泳,天热也要多补点水。”汪梦柔向来周全体贴,凡事都用不着林夏再操心。
林夏点点头,接了下来。她其实不是不会游泳,但是……罢了,她也不愿意跟这些跳梁小丑混在一起。
周媛媛本想跟老师请假:“老师,对不起,我那个不方便……”
平日里,一般老师不会太为难同学,只是现在周媛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旁边的刘娜还故意怪叫了一声:“哟,怎么又不方便了?!周媛媛,你不是上个礼拜刚来过大姨妈吗?”
看着老师变化的脸色,周媛媛赶紧悄声解释了一句:“老师,我不会游泳……”
“没关系,这不是有浅水区吗?好几个同学也不会游泳,你们一起学就是了。”老师并不以为意,毕竟教游泳也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更不喜欢学生偷懒。
周媛媛的心提了起来,可不等她再找到什么借口,几个女生已经不容分说地将她拉向泳池:“没事的,我们教你!”她们还回头向老师热情地保证着,“老师放心,我们会好好帮助同学!班级就是一个集体嘛!”
“不用了……”周媛媛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直接被同学推入水中,她立刻慌乱地挣扎起来:“救命!”
她的四肢好像不听使唤,拼命扑腾着,水花溅了周围人一身。
“要不要演这么夸张啊?”刘娜似是看不过去,主动过去把她捞起来,浅水区的水深超不过一米二,只到她们上半身。
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就连老师也对周媛媛这种“表演型人格”的麻烦学生感觉头疼。
“没事的老师,同学们开玩笑呢!”蒋胜男虽然不喜欢他们不遵守纪律的喧哗,但又觉得自己作为班长,也得表现得爱护同学、亲民团结,于是大声呵斥了一句,“你们要教就好好教、要学就好好学,不许胡闹!”
没有几个人真把蒋胜男的话听进去,但老师在这里确实多少有些碍事,于是许力挥手招来跟班,耳语了几句。
很快陈亮就捂着右腿倒地不起,跟老师嚷嚷着说自己腿抽筋了。看他实在疼得厉害,老师只能叮嘱蒋胜男看着大家注意安全,他先背着人去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