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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2023-06-28 10:463,729

  

  那个人追来了,也十分疲惫,到了山坎,上气接不住下气,弯腰在那儿喘。雨水太大,他一边喝着雨水,一边用手抹一把脸,还在那骂:真日怪,妈的,一个吊当官的,还真能跑呢。要不是打死我们那么多战士,我就不想撵了。为了死去的兄弟,我算拼了。

  蹲在那儿,还在自言自语说,是白骨精,钻洞了,我也给你找出来。我一听,口音好熟,就慢慢掰开灌木丛偷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大跳。——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二丹。冤家路窄!这个人可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次落在他手里,必死无疑。就在胡思乱想呢,从灌木丛中爬过来一条毒蛇,爬到外面,被宋二丹见到了,对着蛇就是一枪,这一枪把我打懵了,——枪里不是没有子弹了吗?看来,宋二丹太阴了,太狡猾了,原来这小子枪里还留着子弹呢。哎,世界上有这么一号人,你偏偏又碰上了,那只能说算你倒霉。我彻底绝望了,知道一定会被发现。藏在灌木丛里,实际上就是宋二丹要的效果。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他妈的活靶子,成了瓮中之鳖了。于是,在宋二丹低头看蛇的时候,我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与之抱在一起,让他不能放枪。侧过身,对准他拿枪的手就是一脚,还把他的枪踢掉了。这回都没有枪了,都赤手空拳,算是扯平了。

  我与宋二丹对掐,不能松手,害怕一松手他就把枪捡去了,到那时必死无疑。也不知道多长时间,都累了,一起摔倒在山上。山坡很陡,我俩像两块石头顺着山坡往下滚,滚到山脚下,都昏死过去了。我毕竟比宋二丹年纪大,体力耗多了,醒过来晚些。我只感觉嘴唇有点咸咸的,睁眼一看,这个狗日的,正站在那里,斜靠一棵树上,撸着裤子,掂着鸡巴,怪笑着,对着我的嘴尿尿呢。我愤怒了,想爬起来,还是爬不起来。脑子清楚得很,知道落在他手里没有好下场,就使劲儿吐出一口吐沫,闭上眼睛,在那等死。

  宋二丹见我醒来了,一边尿尿,一边大笑。一笑,腿都是颤抖的,尿我满脸都是。我算是气歪歪了。总算尿完了,我感到有一支乌黑的枪管正顶着我的前额,我睁开眼睛看见宋二丹正准备扣动扳机。我知道,完了,彻底完了。我十分伤心,觉得死在这小子手里,真他妈倒霉。临死了还受侮辱,更是难过。我咬咬牙,闭上眼睛。

  人是很奇怪的,当你知道完蛋的时候,会一下子轻松了,没有恐惧,也没有希望,仿佛一个人一生之中都在爬山,盼望爬到山顶,成为神仙。当你爬到山顶,再往下看时,发现这座山还在地上,还与地球相连,你也没有成为神仙,还是一个平凡人,还站在地球上,脚板紧紧地连着地球,似乎那座山跟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此时,你才是彻底绝望了!我那个时候就是这种心情。

  我不再说话,也不哀求,知道一切都是无用的,闭上眼睛等死。过了一会儿,听到哈哈的笑声,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宋二丹使劲儿把枪甩了,甩到前面那个小溪里去了。接着,他背着我,一步一步挪动,把我背到附近的一座破庙里。

  那一晚,我们谈了许多。我问宋二丹,为啥不杀我,还救我?

  宋二丹说,你不能死。

  为啥?

  淮海战役胜利了,商城解放了,石生财还在,只有你知道他藏在哪儿。宋二丹说,你参加解放军吧,逮住石生财,将功赎罪。

  我不干。

  宋二丹犹豫一下说,你不干我也不能杀你,因为我们是老乡,在这个地方见到你,不容易。

  我杀了许多共产党。

  宋二丹说,你杀谁,我不管,但是我不能杀你。换着管雪凤,我就开枪了;换着石生财,我也开枪了;但是你,我不能开枪。

  就是这句话,我觉得我不能参加共产党,没资格,我要是参加了,共产党还是共产党吗?所以,那个晚上,我和宋二丹都喝醉了。第二天早上,没有照面,都各奔东西了。

  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参加共产党,更不能找管雪凤,我只能一个人流浪,走哪儿算哪儿。

  说个实话,我这样到处流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对得起朱来福,因为朱来福告诉我一个不该告诉的秘密。我到处流浪,等于这个秘密也在流浪。我行走到巢湖,又到无为,在李家寨刚好有三间破房,我就搬了进去,算是安顿下来了。

  宋局长说,这个吴绪红改了名字,如今叫“吴旭宏”。安顿下来了,没过多长时间,无为也解放了。无为特务多,又靠近长江,阶级斗争复杂,也抓得很严。当时登记户口,吴旭宏因为不是本地人,不好办。

  凡不是本地人,都有可能是国民党逃兵,还可能是国民党特务。无为县第一步就是清查户口。吴旭宏没有户口,长相、穿戴又十分奇怪,就引起了公安部门注意,并作为重点对象调查。还好,吴旭宏是个哑巴,只知道“啊啊”,一会儿指指头,意思是长疮,头破了,如今大脑也不行了;一会儿又指指腿,那意思是要饭的,风里来雨里去,一条腿也坏了。最主要是吴旭宏有一个小女孩,这说明不是特务,也不是当兵的。当地百姓也给吴旭宏证明,说这个人到这里一年多了,一直住在这里,是个要饭的,从来也没有干过坏事。这个人,也许家里遭到灾荒,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在家呆不住出来要饭,也是正常的。

  总之,这个人到这儿之后,安分守己,也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句话。刚来到这儿,到处要饭,分了田地,就干活。车水插秧都是行家,还会犁田打耙。大忙季节,要是谁家没有劳力,他就去帮忙,从不惜力。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咋能是国民党特务呢?更不是拿枪杆子的。这般说,公安局相信,也就不在意。在李家寨居住,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问题出在两件事情上。

  第一件事情是巢湖地区过去是新四军的根据地,洪学智将军带领新四军在巢湖地区打过游击,所以说,巢湖留下来的老干部非常多。宋二丹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后来病好了,参加了淮海战役,负伤,回到商城。

  巢湖来了一位老干部叫蔡三铎,别人都叫他“蔡三多”。老蔡脾气好,也不计较。

  老蔡为啥叫“蔡三多”呢?说起来很有意思。此人在新四军里面当过警卫排副排长,业余爱好广泛,既会拉二胡,又会唱歌,这样的人就有点绯闻。不是跟这个女人有来往,就是跟那个女人关系好,这就是“是非多”。再一个就是喜欢浪漫,经常带着猎枪到农村打猎,在农村打猎,不免认识许多人,老蔡也没有架子,见人就打招呼,久而久之,大人小孩都认识老蔡,所以人们都认为老蔡“朋友多”。最为可笑的是爱吹,走哪儿吹到哪儿,见人就拉家常,一拉家常,就说起洪学智当年到巢湖的事情。所以,人们又说老蔡爱扯淡,“闲话多”。其实,人们都不知道,老蔡安排到地方,如今是巢湖地区公安局干部,虽没有明确职务,但有重要任务。最近一阶段主要是明察暗访,寻找特务踪迹。以上“三多”,都是老蔡为了掩人耳目搞出来的插曲而已。

  有一次,老蔡日吹说,洪学智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蛋子,在陈毅司令员手下当个参谋。说实话,你可能不相信,还真是陈毅成全了洪学智。陈毅这个人蛮可爱的,按照古书上的说法,就是一代儒将。陈毅有个脾气,不喜欢管鸡毛蒜皮的小事,小事都让部下干。那个粟裕,要不是遇到陈毅,也出不来。因为你再有才能,也需要一个平台。陈毅就给粟裕一个平台,让他大胆搞,结果,粟裕就把天才显露出来了,打了许多胜仗,成了战神,让同行刮目相看,让对手闻风丧胆。洪学智也是的。洪学智是大别山人。那地方人才太多,把洪学智放在大别山,就像沧海一粟,根本就看不出是个人物。但是到了新四军,虽说只是个小小参谋,不久就脱颖而出。抗战时期,有一阶段,新四军的军部驻扎在巢湖。有一天,一不小心被日本鬼子知道了。鬼子组织了两千多人的连队,准备袭击新四军军部所在地。这个消息被洪学智知道了。那个时候,新四军各支队都派出去了,在新四军军部驻地就只有军部直属机关和战地医院,还有一些伤病员。陈毅司令员带领军部首脑机关人员转移了,警卫排和战地医院伤员一千多人来不及转移,交给了洪学智。洪学智当机立断,组织机动人员,采取两个措施。一是把伤员和妇女儿童,也就是非战斗人员转移到巢湖的芦苇荡隐藏。二是亲自带队,主动出击,打击日军,袭击日军后勤部,日军来撵,就往赵碾方向跑。赵碾地方驻扎着国民党两个师的兵力。洪学智带领的警卫排立即脱离接触,让国民党正规军与日军死磕。这次战斗,伤亡很小,洪学智功劳很大,也充分展示了洪学智的军事才能。陈毅赞赏,立即提升洪学智为盐阜军区司令员,开展游击战。

  蔡三铎日吹,把洪学智挂在嘴边儿,走哪说到哪儿,说多了,人们就觉得蔡三铎的第四个“多”就是“扯淡多”。但是老蔡也不纯属扯淡,来到无为休假,带着枪打猎,忽然失去准头,旁边就站着吴旭宏,每次看着,似乎很认真,又显得很内行,碰见蔡三铎打偏了,就有点瞧不起。

  还是吴旭宏修炼差了。蔡三铎是什么人,当过洪学智警卫排的副排长,还当过侦察连连长,参加过辽沈战役,转业到地方已经是团级干部了。此人看上去大大咧咧,像个马大哈,实际上目光敏感,胆气过人,富有谋略。蔡三铎从吴旭宏的态度,一眼就看出这个哑巴会使枪,而且还是大行家。再一次打猎,蔡三铎瞄准一只野兔,瞄着瞄着,手故意一抖,打偏了,兔子那么近,居然没有打到,叹口气,招招手,对吴旭宏说,哑巴,你会玩不?吴旭宏摇摇头,那意思是不会。蔡三铎哈哈大笑说,你会不会,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但是,说个实话,老哥,你会使枪,至于使枪的手艺嘛,那就不敢恭维了。吴旭宏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微笑。蔡三铎又把枪灌上了子弹,刚灌好,从树林跑出一只狐狸,蔡三铎想都没细想,一下子把灌好的猎枪掷给了吴旭宏。吴旭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接住枪,看都没看,对着就是一枪。这一枪奇准,居然把狐狸头打破了。蔡三铎内心惊讶,但表面上装着镇定,拍手说,好,神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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