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吃点香脆花生压一压。”王富贵敞开塑料袋子，从里面抓出了一把花生，递给了他。
冯二刚抓一粒放进嘴里，轻轻一嚼，随着咯嘣一声脆响，立马就有一股甜中带甜的香味儿溢满了口。
这个味道还真是不错，随即把恶心劲儿给压了下去。
“怎么样？香吧？”王富贵问他。
“可别说，真比咱本地的花生米好吃。”
“傻瓜！”王富贵喝一口酒，说，“这本来就是咱们这边土生土长的花生米。”
“那怎么变成这味了？”
“这是咱们县花生制品厂生产的咸脆花生米，销路好着呢，听说每天加工两千多斤都不够卖。”
冯二刚感叹道：“现在的人可真是能耐了，还能把花生捣鼓成这个味儿，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把煎饼变成肉卷了。”
“是啊，很有可能，至少能够做出人造肉，你信不信？”
“胡扯八蛋！肉是猪身上长出来的，人怎么能够造得出来？”
王富贵喝一口酒，用手背抹一抹嘴唇，说：“现在改革开放了，能人呼啦啦全都冒了出来，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你就吹吧，再怎么着，肉还是肉，煎饼还是煎饼。”冯二刚说着，端起盛酒得茶碗，猛地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不但没觉得呛人，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从口腔一直弥散到五脏六腑间。
半碗酒下肚后，冯二刚问王富贵：“你真的就不去上学了？”
“是啊，我这买卖都已经开张了，还上个屁啊？”
冯二刚还是觉得有点儿替他惋惜，说：“一辈子就埋忙活着进货卖货，你觉得有意思吗？”
“当然有了。”
“啥意思？”
“能挣到钱，比特马什么都强！亏你还算个文化人，就没听说过一句话嘛，叫什么猫来？叫……叫，哦，对了……对了，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啥猫呀老鼠的？我不懂。”
“你连这个都不懂啊？那好啊，我告诉你，猫就是人，老鼠就是钱，这个比方打得真好！人生在世，只要有了钱，有了财富，那就是拥有了一切！”
见王富贵说得激情高昂，两眼放光，冯二刚叹息一声，说：“上初一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过，将来一定要考县里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回村当老师呢，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不说那些了，此一时彼一时，来，干一杯！”王富贵举起杯，跟冯二刚碰一下，仰头灌了下去。
冯二刚没有喝，他慢慢嚼着花生米，说：“我觉得你还得去上学，至少把初中读完。”
“上个狗屎啊！”王富贵骂一声，通红的脸上有了怒气，说，“我上学的大门被他们堵上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他们说我反动，说我藐视英雄。”
“啥事呀这么严重？这顶大帽子扣得可够沉的。”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了，你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可能是没人敢掺合那事吧。”
“看你神神秘秘的，到底啥事呀？”
“想知道是不是？那好，你把碗里的酒喝干了，我就告诉你。”
冯二刚变得豪爽起来，举起茶碗，仰首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等等。”王富贵站起来，把前前后后的门都关了，然后折回来，把吃喝的东西拿到了一边。
两个人熄灯躺下来，王富贵就像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样，把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被逐出校门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那天是周二，下午停课，全校师生组织到村委会听报告。
作报告的是当兵回家探亲的贾志仁，主持会议的是村里的民兵连长。
民兵连长也当过兵，讲话慷慨激昂，有模有样。
他说贾志仁刚刚上过战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杀敌。
还说贾志仁刚刚到家，就赶到了现场，不辞辛劳来给同学们做报告。希望同学们珍惜这次机会，认真听见，用心领会英雄事迹，增强爱国心、报国志。
身着戎装的贾志仁看上去很威武，面色从容，目光锐利，透着满满的英雄气概。
他站起来，对着台下打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台下顿时掌声雷鸣，久久不息。
贾志仁坐下来，压压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然后侃侃而谈，讲起了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
他说自己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急行军奔赴战场的，之后排过雷、摸过岗，还蹲过无数次的猫耳洞，让他记忆犹新的是那一次叫做“松毛岭”的战役。
讲到动情处，他激动不已，双眼含泪，几度哽咽。
这时候，村长王金矿的女儿王香草手捧着满满一缸子茶水进了门，缓步走上讲台，毕恭毕敬递了上去。
贾志仁站起来，面向王香草行了一个军礼。
香草的脸唰一下子红了，娇嫩润滑的脸蛋儿瞬间开成了一朵大牡丹，扭头跑下了台。
贾志仁喝一口水，却没有把茶缸放下，而是一直捧在手上，继续讲他的英雄故事。
他接着前边的话茬讲到，那次战役打得非常残酷，在我军连连受挫的情况下，上级指示火力炮集中打击，掩护他所在的步兵连迅速攻击。
由于指挥得力，步兵连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入了敌人的心脏，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一举拿下了该高地。
但是敌人顽固不化，贼心不死，迅速调集了6个兵团轮番反攻。
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步兵连顽强抵抗，猛烈还击，密集的子弹就像雨点一般，击溃了一批一批反扑而来的敌军，直到彻底粉碎了他们妄图夺回“松毛岭”的梦想。
但随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事情。
他说，按照国际军事法的规定，我军朝对方所在后方发射了数枚信号弹，让他们来收尸。
不料敌方无视规则，妄图利用这次机会做垂死挣扎。
他们不但没有法按照规定打出红十字旗，还调集来了暗藏大批荷枪实弹的人马，刚刚接近我军阵地就疯狂扫射起来。
我军指挥官料事如神，及时还击，短短数分钟就再次粉碎了敌军的阴谋。
本以为这场战役就此结束，谁承想就在清扫战场时，一颗流弹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了他们跟前。
“砰！”
正当贾志仁讲到扣人心弦的关键处，一声熟耳，但却与英雄无关的声音骤然响起。
随之散发出的还有一股难闻的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