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因祸得福，半山腰遇上的意外足以让她找到坐轿子上山的理由，她捂住胸口不停感叹，谢天谢地谢莉莉，幸好她身后是手脚麻利的莉莉，换个呆丫头，恐怕现在她已经先二老爷一部混进祖宗牌位里。
刘管家带着二老爷的指示赶来，二老爷得知夫人有惊无险就不下来了，让刘管家陪二奶奶原地歇着，等待轿夫赶到，其余人等继续登山。
刘管家意味深长地瞅了几眼莉莉，问莉莉小姐怎么跟着过来。方才下来看热闹的慧云帮着回话，说莉莉是单独来观瑞峰山景致，只是恰巧大家一同走，说完也不等刘管家反应，拉着莉莉往上爬。
“都救人了怎么还一股质问的语气？真是无礼。”慧云翻了个白眼，“你比戴安顺眼多了，我宁可喊你三嫂。”
“我可没说要当你三嫂。”
慧云来了劲，说着你不要当我三嫂那我就非要反着来，一把拽住莉莉的胳膊，用蛮力把莉莉拽上来。莉莉担心两人拉拉扯扯容易站不稳，让慧云留点气力，她把手撑在膝盖上感到一阵刺痛，翻开掌心一看，满是被树枝上的小刺划开的血口，最深的一条伤口里还卡着木屑，她甩甩手，强忍着疼痛憋着气爬山。
太阳直射头顶，金家大部队终于抵达祖庙，各人找队伍，小姐回到小姐堆，少爷回到少爷堆，仆人们也各自站好，像一支军队一样自觉。
慧珍瞧见莉莉掌心的伤，诶呀大叫，因为木屑刺得更深，血流得更多了。润成朝女孩子这边望过来，莉莉和他对上视线，见他刚准备过来就被二老爷喊住，同几个长辈一同进庙门。
金家老小依次进庙上香，莉莉站在庙门口乱逛，听着里头道士做法的声音好奇地朝里面瞅一眼，这一瞅把一个小丫头瞅出来。她想了好一会儿，等丫头走近呼喊莉莉小姐才记起这是月牙，先前跟她打过两次招呼。“三少爷让我带您去庙里清理伤口。”
金家祖庙面积不大，同普通道观类似，但布局规整庄严，装饰陈设无不用心，墙壁上的雕饰精巧华丽，经过各个殿堂门口也能望见许多木雕石刻。
莉莉默不作声地探看，月牙以为她在找润成，便说三少爷此时正同老爷们一起面见李道长，待会儿大家用了斋饭后就是自由时间，晚上还有戏班子来给祖宗们唱戏，唱的都是老太太喜欢的保留节目，感兴趣可以去瞧瞧，不感兴趣可以到后院搓麻将，到了第二日早上就能下山回府了。
莉莉不想在金家祖庙待到明天，也没理由赖这么久，她问月牙轿夫是金家全程雇佣还是随便单程找来。月牙立马摇头：“小姐现在可不能走，三少爷已经唤我布置好客房，就在慧姝小姐旁边，离三少爷的客房也近，在山上也由我来伺候您。”既然润成主动安排好一切，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看他要做怎样的表演。莉莉搂了一下月牙的肩头，“怎么是伺候，相互照应吧。”
祖庙里的道士做饭功夫堪比山下大厨，莉莉从没吃过这么香的斋饭，对比起来，崇圣堂的饭菜可以直接抛进泔水桶。
别人都在埋头品珍馐，润成却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和他同桌的其他三位少爷和几个表兄弟竟然没意见，各自聊天吃饭，看似心情不错，只有润成板着脸像是一个人孤立了所有人。
老爷太太们在套房用餐，见不到他们小辈也愉快，相互隔着桌子喊话问待会儿谁组局找乐子。慧珍要泽成领队去庙外头的乱葬岗探险。听到乱葬岗三字，莉莉吓了一跳，慧云解释这乱葬岗没得人，葬得都是得道升天的动物，那块地方怪石怪树多又密才显得诡异有趣。
“据说早前有丫头在那林子里走丢呢！”
莉莉望着自己刚擦过碘酒的掌心说她就不去凑热闹了，慧云和慧珍都要她去，说她看着火气最旺，有鬼见愁的架势。莉莉哭笑不得，她一个睡觉不关灯的人如何能长出阳气旺盛的气势。
泽成大口吃完饭，嚷着他再不要去些鬼地方，吓哭了谁又得被老爷太太们骂。慧珍让恩成带队，恩成摇着扇子拿腔调，“怎么好事不找我？大哥不去不还有三哥吗？”恩成的语气有些奇怪，虽说提了润成却也不看他，两人之间似有过节，而且是刚结上的。
润成按灭烟头浅浅一笑，冲诸位解释爬了山身体不适，没有力气同大家探险了。他朝女孩子这桌走来，当着众人面拉上莉莉没有受伤的手往外走。不知是哪位少爷说了句“就会摆架子”，莉莉回头找声音来源，但润成步子迈得快，一下把她带出饭厅。
她跟着润成走到廊房外，在一处能够欣赏山下风光的巨石旁停下脚步。
润成爬上巨石，坐在倾斜向下的位置，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山，但他满不在乎只望向莉莉，伸出手示意她也坐上来。
她摇头拒绝，“你要掉下去就不一定有二奶奶的好运气了。”
“说不定掉下去才是好运气。”
润成向后退，挪在稍微安全的地方，莉莉贴着他坐下，一只脚瘫石头上，一只脚踩在地上。
润成抓住她的手腕，仔细看她掌心的伤口。
“你做事悠着点，知道你是想在二奶奶面前表现一番，但万一手上没把控，人真落下去怎么办。”
“三少爷的意思是我能预知二奶奶什么时候摔跤。”
润成虚着眼瞧她一会儿，“行了，是我，又不是其他人。”
“还是不要以自己的心度别人的腹，救人的善举被猜忌可不是令人高兴的事。”
“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险。”见莉莉没反应，他轻笑一下摇摇头，“不信算了。”摸出烟盒又要抽，发现打火机不在身上，无奈地叹口气。
“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没什么别的缘故，只是又做了一次小时候的仪式，浑身不舒服。”
“每年都要上山做一次吗。”
润成垂着眼帘，疲倦地点头。
“我以为你和恩成吵架了。”
“我从不和谁吵架。”
就算恩成怎样恨他骂他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恩成先前向二老爷提出接手省城的印染厂，二老爷当时并未反对，恩成就当是默许，但方才敬香后恩成听见二老爷安排印染厂的经理去见润成，立马来了火，火冲不了二老爷，自然就冲润成。
“他若不跟我闹，我会想着法子把印染厂交给他，但闹了就别想要了。”
润成指缝间的伤已经结痂，摸起来触感独特。都说手指连心，她觉得润成正在用手指试探她的心，她的心里明显是在防备，但手指还在故意迎合，她担心被感应出真实情绪，挣脱开润成的手，沿着手腕往上触碰润成的胳膊。
袖扣没扣上，袖子轻而易举被推上来，小臂上露出好几条细长的血痂，伤口不深，并不是求死。她盯着润成的脸，他没头没尾地笑起来，一侧过头，敞开的衬衣领口露出一截有血痂的锁骨，她拨开他的衣领，发现脖子根部也有几条细长血痂。
她感到困惑，有些事知道是做戏是伪装，他是条毒蛇，愿意目睹宠爱他的爷爷被慢慢毒杀，既然是毒蛇，怎么会用自虐的方式缓解痛苦，应该像她一样把劲儿朝别处使别处发。
“为什么。”
她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身体，隐约感受到他自毁的疯劲，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死，不能在一切毫无建树的时候死。
“你不可以死，也不可以想死。”
润成许久不出声，只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回话。”
润成把她拉起来，轻巧地笑道：“我不想死，也不会死。你在金家祖庙门口胡说些什么。”说完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俩在这块巨石上待了一下午，晚上风大才回到庙里。
院内戏台上正演着《琵琶记》，老太太和几个太太看得津津有味，莉莉想去后排没光的地方坐着看会儿戏，润成拽住她，要她先去厨房喝一碗道士调配的养生汤，“二奶奶特地嘱咐给你留的。”
莉莉拉住一个小丫头，问养生汤里有什么金贵药材。小丫头答全是蘑菇。她没兴致喝蘑菇汤，想脱离润成的束缚去看戏，突然泽成从黑溜溜的廊道里冒出来，一脸焦急，问润成到底去哪儿了怎么找不见人，让二老爷发飙发到他头上。
“你赶紧去前殿见二叔，丝厂出事了！新买的德国机器全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