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前一晚丝厂经理给五百多个工人发放伙食补助,气氛一片祥和,工人们干劲很足,晚上主动留下来做工的人数比往常多了一倍。但第二日白天,有人带来厂子月底搬迁、全员遣散的消息,伙食补助瞬间变了意味,若是没有补助工人们还要犹豫一番,或许是消息误传,但有了这补助,“谣言”就做实了。
工人们议论纷纷,不愿坐以待毙的都忙着找下家,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咱们找经理问个清楚!”几个胆子大的纷纷附和。众人冲进经理室讨说法,谁知经理室里空无一人,往常吃住都恨不得在小屋一并解决的经理突然失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令工人们的心头火一下窜高,全都气焰嚣张地满厂子找人。
恰好近日上海罢工潮闹得汹涌,有人提议请学生代表进来主持罢工,和老爷们斗一斗,反正新买的机器都在这儿,想保住厂子就得听工人们的意见。
当天晚上两个学生代表应邀赶来丝厂,慷慨激昂高喊工人同胞的权益需要被满足等等口号,总结工人们的诉求:丝厂不能搬迁;不得因罢工期间的停工克扣工钱;按期发放伙食补助。
学生代表打电话到上海的金家公馆,第二日晚上在瑞峰山上的二老爷才收到消息。
泽成揣着一肚子气接下任务往上海赶,先前丝厂归他管,经理也是他从金老太爷办的小学校里带来的,可以说丝厂都是他的人手。他管得好好的,老太爷突然病糊涂了,二老爷就插进来,先是让他带着润成学习管理经验,随后把他支开,让他回省城管丝绸公司,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给。现在丝厂出事了又让他回去灭火,真是令人火大。
不过虽然愤慨,泽成也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若是成功度过危机,就能理直气壮地从润成这个虚弱废物手里把厂子要回来,所以他没闹情绪,没把那句“不该润成去吗?”喊出口。
到了丝厂,泽成先检查机器,看到机器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唤人把经理叫来,但经理找不见人,只得拉拢几个熟悉的老工人,说些好话给些好处,表明自己绝对站在工人这边,只是迫不得已才跑来收拾残局,望大家谅解,终是以绝对诚恳之态把局面暂时稳住。
仆人在杂物间找到被五花大绑的经理,原来在发完补助后经理就在上茅房的间隙被控制,两眼一蒙,耳朵一堵,不知道绑自己的是谁。
泽成寻思着这是有预谋的活动,老工人也证实是外头来的学生代表在主持罢工事宜。泽成想约见学生代表,但那两人已离开丝厂。他一番深思熟虑,认为此番波折极有可能是与金家丝厂有竞争关系的福贵丝厂派来的奸细闹的事。福贵丝厂前些日子刚经过为期两礼拜的大罢工,现在还没找齐上工的工人。
泽成想好策略,让经理把消失原委告诉众人,至于丝厂是否要搬迁暂且不提,发些瓜果米油让工人们开心,等待风波悄然平息。他想得很美,错判了经理对工人们的影响。经理不出现还好,一出现就被骂做戏,“谁会绑你?”“绑你有何用?”
经理作为泽成的代表反连累了泽成,众人涌到泽成落脚的办公室窗外,直指罢工的导火索:是否迁厂,要泽成当即给个说法。
泽成左右为难,迁厂是必然要迁的,地都选好了怎能反悔。他试图跟老工人协商,愿给多些遣散费,但在月底前大家还得把工时补上。几个老工人觉得这条件已经不错,但经不住大伙责骂,“怎么着还要当金家小爷的走狗呢!”只得放弃充当沟通桥梁,泽成怎么喊都不进屋。泽成磨蹭两天,工人也罢工两天,最后终究是泽成服输,不再做无意义的挣扎,回电二老爷,说自己无能降服不住,还是让三弟来吧。
二老爷气得重挂电话,骂泽成无能软弱,“工人们不服就让他们全滚蛋,一毛钱都别想拿!”骂完瞅了一眼在旁边不停咳嗽的润成,刘管家见润成越咳老爷脸色越沉,忙解释称润成劳累数日,祈福时又在瑞峰山吹了风。
润成当着老爹的面吞药,咳嗽缓解了,二老爷仍是不高兴,教训他不要把吃药当吃饭。“刚才的电话你也听到了,泽成管不住,你不是老爱跟些新人物各处混迹吗,去跟组织闹事的学生代表谈上一谈?”
润成称自己熟悉的学生精英都在省城,况且丝厂的人事他还半知半解,恐怕过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我看只有爸爸亲自出面才能镇住乱子。”
二老爷见儿子推脱,摆摆手称罢了罢了,不知道这“摄政王”还要做多久。刘管家应声:“金家没了老爷可不行。”
泽成还没回省城,二老爷就准备带着润成上路。二奶奶在门口把人堵住,称工人们现在群情激奋,这么危险的事带润成干嘛,“让润成待在家里养身体!”润成得以逃脱,私下谢过给二奶奶通风报信的仆人。
二老爷带着壮志雄心风尘仆仆到达丝厂,工人们知道这是金家老爷出动,停下了热火朝天的拆厂行动,给足二老爷面子。
二老爷见出师得利,心情大好,喊来经理和其他几个管事,既然学生代表走了,那就找工人代表谈判。经理很是为难地称所有工人都是代表,他们相互维护,谁都不肯指认组织者。随后便是毫无进展地拖沓三天三夜,工人们没有折腾机器物件,但也不上工,也不同二老爷派来的人交流,对二老爷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忽视。
这仗打得憋屈,二老爷才明白泽成应对的已是相当不错,若他这个当家的亲自出马都解决不了,岂不让小辈笑话?二老爷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把经理和管事连带着刘管家一起骂个痛快,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到装扮成工人的学生代表的来电,莉莉也被问到这句话。
事情最初到泽成败阵都在她的预料内,也猜测过二老爷会亲自出马,只是不明白二老爷在丝厂毫无作为磨蹭这么多天究竟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换润成去上海。
既然二老爷“打盹”,那就让润成主动请示。
借着下午的英文课,莉莉赶到金府准备在课前和润成碰一面,但润成不在府里,月牙报信说三少爷吃坏了肚子,被二奶奶带去见老神医,这几日应该就住在医馆里。
三少爷挺会挑时间害病,但舞台搭好了,主角不能不出场。莉莉问出医馆地址,让月牙悄悄通知润成,晚上在实业宾馆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