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仪式,吃完酒席,二奶奶领着一众亲戚去花园看戏,几个同辈亲戚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婚房就在老太爷院子旁,两栋楼之间只隔着小竹林,大家不敢欢闹,害怕打扰生病的金老头,倒也让莉莉轻松许多,不用担心谁来闹洞房,只在厅堂招呼大家喝红枣茶,众人喝了新娘子茶,再絮叨一些吉祥话就走了。
慧珍带着算术老师也来喝茶,“下回莉莉姐就能喝到我的新娘子茶了。”
趁着算术老师同润成聊天的间隙,慧珍向莉莉使眼神,“这红枣茶可真香,肯定是祝妈妈煮的。”大声夸完茶,又小声问:“怎样?不错吧!”
见莉莉点头,慧珍得意把茶捧给算术老师,殷勤地宛若算术老师的仆人。
润成让慧珍老实点,小心被人多嘴,让二老爷知道就得禁足。
慧珍撒娇,让润成帮助他们这对苦命情侣排除万难,“三哥哥追求真爱,也该支持妹妹追求真爱。”
算术老师很会说话,让慧珍不要逼迫谁,顺其自然就好。
等亲戚们离开,只剩屋外的仆人和屋里的他俩,莉莉提醒润成不要让算术老师靠得太近。
润成好奇,“为什么。”
“长得像老鼠,从面相来看为人不端。”
“好,全听你的。”其实他不信什么相术之说,天下那么多长得像好人的坏人和长得像坏人的好人,如何能以貌取人,但莉莉这番提议来得突然,来得亲切,让他真切感受到眼前人是他的妻子,会为他考虑,他便立即答应。
他俩在院子和这栋二层小洋楼里绕来绕去,熟悉这座即将承担未来琐碎日常的房子。
外头戏台上的戏要唱通宵,上半夜是唱给活人听,下半夜是唱给祖宗听。现在是下半夜,莉莉想溜出去瞧瞧,被润成强行拖回卧房。
两人毫无睡意,躺在床上互相打量着,时不时谁来一声没头没尾的笑。
床的一侧贴墙,他俩都不想睡里面,便划拳做决定。
莉莉遗憾败北,缩进被窝,用身体把被子卷起来,挪到墙边闭眼睡觉。润成单手撑着头“观赏”她的睡姿,请夫人赐他一角铺盖,他一个人染上风寒两个人要受罪。
玩弄了一会儿夺被子的游戏,莉莉来了困意,不再理会润成的动作,沉沉睡去,但意识快要消失又猛地冲回来,她睁开眼,盯着乌黑的床幔。
润成察觉出她没睡,“怎么醒了。”
“我睡觉不喜欢关灯。”
她坐起来,准备下床开灯。润成把她按住,“我去。”他起身摸索最近的床头灯,温暖的黄光从他身体后方照过来。
“我记得你在宾馆住的时候睡觉不开灯。”
“那间房窗外有街灯,只要不拉上窗帘,屋里就很亮堂。”
“为什么怕黑。”
她闭上眼把被子拉到嘴唇上,发出闷闷的声音,“就是怕,没有为什么。”
润成本就没睡意,干脆从立柜里摸出一本书,靠着床头翻阅。
莉莉斜着身子把头压在他腿上,“分房睡吧,不然你睡不好。”
“分房睡才会睡不好。”润成摸着她的额头,“我不困,平常都是天快亮才睡。”
润成的手指轻轻点在她脑门上,时有时无,挠得她发痒,她抓住润成的手腕,把润成拖进被窝里,不准他看书,她不习惯自己入睡时身旁有人醒着。
“这样对身体不好,你要习惯夜里睡觉。”
润成不做抵抗,把书放在枕头边,靠着莉莉躺下。两颗脑袋贴得很近,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润成闭上眼扬起嘴角。
“先前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今天光明正大地躺在一张床上,却只想和你安静待着。”
莉莉没有回应,润成睁开眼,发现她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床幔上的图案。
“还以为你睡了。”
“你看这上面绣得是马还是狮子。”
“是麒麟。”他看出莉莉和自己一样没有睡意,便把被子拉起来,一点点没过两人头顶,让被子彻底盖住他俩。
“我会习惯夜里睡觉,你也要习惯黑暗。”
莉莉翻过身正对着他,手在他脸上找了一圈,摸到耳朵,便把手臂留在他胸口,揉搓他的耳垂。
“你在神像面前到底说了什么。”润成把手指深入她的发丝,轻轻摩挲她的后脑勺。
她停下揉搓耳垂的动作,“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初到崇圣堂说的话。”
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两人的呼吸沉重起来,润成静止不动,莉莉不愿忍耐闷热,把被子拉下来,起身跨过润成的身体,点燃装点婚房的红烛。
“有蜡烛就行。”她关上床头灯,靠边上床,不顾划拳定输赢的协议,把润成挤到里侧。这回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早上润成把她唤醒,她朦胧睁开眼,看到润成和一个小丫头靠在床边望着自己。
小丫头捂着嘴笑:“夫人总记不住我的脸,我是月牙。”
她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成为金家人。
“是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吧。”润成看懂了她的迷糊,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会儿他俩要去给长辈请安。
他俩先到老太太院里,月牙端着茶托跟在后面。老太太见了他俩笑眯眯,一会儿看看莉莉,一会儿看看润成,“很好,好的很。”便没有别的话语。莉莉觉得轻松自在,不用耗费口舌,递上参茶,看着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等着茶杯落下便离开。
润成不太愉快,跨出老太太院的厅堂门槛,轻叹了口气。莉莉问他为何叹气。他说早起喝了浓茶,头有些晕。
到了老太爷的小楼,气氛变得滞重起来,楼里楼外冷冷清清,张管家并不常来老太爷院里探看,仆人们便各自找乐子去。
润成和莉莉踏上二楼才看见一个老仆人守在玄关打瞌睡。润成把遮光的窗帘全拉开,老仆人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解释窗帘不能关,老太爷现在怕见光。
老仆人引着两人往老太爷的卧房去,一路上为其他仆人解释,称有几个被张管家带去扛树苗,有几个跟着四少爷的人去药房仓库帮忙,服侍老太爷多年的郑妈待会儿就来。
润成让老仆人给其他人带话,连续一个月他和莉莉都会来请早茶,希望明天看见他们全都在。老仆人连忙点头应声,推开吱吱作响的卧房门,先前领略过的奇怪味道又钻进鼻孔,莉莉打了个喷嚏,把老太爷的视线吸引过来。
金老头看起来还算干净利索,拿着一本书坐在地上发呆,看见有人进来,便抬起屁股移到床边,防备地盯着莉莉。
“爷爷,我带莉莉来给您供早茶了。”润成柔声走到老头面前,示意莉莉可以再走近一些。
月牙送上茶托,莉莉端起正中一杯茶,缓步走向金老头。
“爷爷请用茶。”
老头身子往后斜,不接这杯茶,眼神里满是警惕。
莉莉用英文请他喝茶,老头听懂了,警惕的眼神消失,张着嘴点点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用英文夸莉莉,又用中文跟润成说他见过莉莉。
“爷爷在哪里见过莉莉。”
老头突然找回壮年时代有过的潇洒风流气,朗声大笑称在梦里见过。
“爷爷,莉莉是您的孙媳妇。”润成哭笑不得,看着老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茶,不听老头胡扯过往的风流韵事,带着莉莉离开这栋暮气沉沉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