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用的是不透光的枣红色布料,看起来像被放在一堵实墙前,没想到打开来竟是一间膳厅。
餐桌上摆满各类珍馐和瓜果,润成坐在正中间,对面的食碟上放着两个虾头,显然莉莉刚到公馆时梁宏氷正在和润成吃饭。
莉莉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梁宏氷今天准备了鸿门宴,就是不知道真正“享用”这顿饭的人是润成还是她。
她和润成对望着,尽力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出一致对策。
梁宏氷饶有兴致地打量两人的神态,把椅子拉出来请莉莉落座。
“方才还大骂的人,这会儿近在眼前怎么倒变哑巴了。”梁宏氷搭着莉莉的肩膀弓下腰窥探,几乎贴着莉莉的脸。
润成闭了闭眼,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梁团长有事吩咐请直说,不必多此一举。”
“和莉莉小姐碰面怎能说是多此一举?太不gentle了。上回你生日宴上戴安就跟我说,‘润成是顶好的丈夫,全省城最gentle的男士。’还要我多多向你学习。”
梁宏氷从边角的斗柜里取出陈放雪茄的托盘,走到润成面前递上一只,还要拿起打火机为润成点火,润成婉拒,称自己不爱抽雪茄。
梁宏氷点点头不说什么,自顾自燃上雪茄,朝莉莉抛个眼神。
“莉莉,别发呆啊,我就直呼你姓名了,可以吗?”
莉莉侧着身子避开润成的方向,“自然可以,只是梁团长为何要安排我跟这混蛋见面。”她祈祷润成接住戏,装模作样地朝润成翻了个白眼。
“是,我是混蛋,那么你又是什么。真不敢相信你行事如此卑劣莽撞。”
很好,他明了她的意思。
莉莉暗自松了口气,为这默契和润成的信任,她一拍桌:“到底是谁卑劣!是谁在戴安的鼓动下做这过河拆桥的缺德事!”
“你倒先激动上了。少诬赖戴安,她什么都没做,全是我一人计划。”
“可拉倒吧,说什么大话,你对金融业一窍不通,先前也没买过股票公债。再说不是戴安,又是谁把新城洋灰的情况告诉你?”
“我派人查——”
“放屁!当着我的面还能悠哉撒谎,金三少的脸皮可比猪皮厚实。”
梁宏氷笑得呛到口水,弯下腰摆摆手,感叹莉莉的嘴巴比他的剑还锋利。
润成的语调保持冷静,手却开始轻微颤抖,梁宏氷看在眼里,从裤子口袋掏出烟盒丢在桌上。
猛吸一口烟后,润成的手不抖了,望向梁宏氷,“还是刚才那句话,梁团长有事请直说,若是要赔偿,我一个人承担。”
莉莉挖苦他充什么英雄,金家的钱不等于他的钱,过河拆桥捞的缺德财也大多在戴安手里。
梁宏氷握住润成的肩头,虚着眼把润成打量一番,“看来我还是把润成看轻了,本以为你要同莉莉对峙一番,没想到竟直接认了。”
润成斜眼迎上梁宏氷的视线,慢悠悠说道:“我没必要撒谎。”
这语气有了挑衅的意味,梁宏氷的表情凝固,握住润成肩头的手鼓起青筋,明显是在用力。
“对对,你没必要撒谎,但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梁宏氷表情松动,忍不住笑了,让莉莉消停会儿,尝尝这桌好菜,随后朝屏风后喊一嗓子,小丫头应声赶来为莉莉递上碗筷。
梁宏氷招呼着:“尝尝冰糖甲鱼,我这厨子的拿手菜,姑娘多吃了漂亮。”
莉莉拿起勺子刚要盛汤,润成幽幽来一句,“她不吃王八。”见梁宏氷回头盯着润成,她赶忙骂回去:“你放屁!怎么着,见不得别人吃你的同类?”
她干脆端起大汤碗,咕嘟咕嘟喝下去,心里咒骂金润成这个疯子又犯病,演着演着要自创戏路,不跟她合作了,一副巴不得被梁宏氷挫骨扬灰的潇洒模样。
她不能允许他再擅自发挥,更不能允许他现在赴死。她捏住空碟,等待把碟子挥上润成脑壳的时候。
梁宏氷的火气被莉莉的插科打诨消下去不少,拉着椅子坐到润成身旁,把雪茄灰弹到润成手上。
“我还真想过要么算了,润成愿意赔偿,我收了钱就好,无需再添事端,毕竟丁老哥是我朋友,戴安一时糊涂,我能理解,教育教育就好。你又是戴安的男友,我自是希望大家以礼相待。”梁宏氷遗憾地摇摇头,“但现在,我变了主意。”
润成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屁股弹进莉莉喝剩的甲鱼汤里,“梁团长,有主意就直接说,别绕弯子了,军人说话本该比我们这些软蛋麻利痛快。”
梁宏氷放下雪茄,两手交叉在胸前,皱着眉笑:“金三少不会是故意激我吧。”
“是又怎样,难不成梁团长还能拿舞过的剑杀了我?”话音刚落,润成的脑袋被莉莉甩出去的碟子砸中,捂着头闷哼一声。
“瞧瞧,莉莉忍不住救你呢!”
梁宏氷回过头,发现莉莉已经跑到门外,立马追上去,在楼梯口把莉莉拦住。
莉莉满脸泪水,眼红得像兔子,一抽一抽地说:“没事,让我哭一会儿。”
梁宏氷想搂住她,她往后一退,哇地放声大哭,楼下的仆人全都偷着看过来,连谨小慎微的小丫头也忍不住悄悄窥探。
“诶唷诶唷,怎么啦?哭什么?”
“都怪梁团长!”她含混不清地哭喊。
“怎么就怪我了?”
“原本,原本我还有最后一点希望嫁给金润成!现在没有了!梁团长把我的希望搞没了!金润成宁可死也不接受我了!”
梁宏氷哭笑不得:“我说呢,原来给我通风报信是想用我拆散金润成和戴安。你这个糊涂姑娘,就算我什么话也不同他说,要不了多久他也能打听出是你报的信啊。”
莉莉继续哭喊,伤心地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我不管!你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你可是梁宏氷!我没指望再嫁人了!”
梁宏氷大笑,“嫁我,我八抬大轿把莉莉小姐娶进门!”
莉莉揉揉鼻子,打了个大喷嚏,小丫头递来手帕,她扭过头羞愧地垂着眼帘抽泣,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梁宏氷的衣角,请他别杀润成,说着说着又要哭,嚷着好歹是她喜欢过的人,真死了她心里愧疚。
梁宏氷摸着她的手背轻拍两下,“不杀不杀,留着,看看金三少的命在我的戴安妹妹眼里值几个钱。”
她安心了,钱和人命自然是钱重要,死人不值钱,润成再发疯也得受着用他做交易,梁团长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她红着眼说要回崇圣堂休息,梁宏氷说好好好,搂着她的肩膀下楼,招来司机送行。她说不用,别人一看就是梁公馆的车,会骂她不检点,还没和金润成分开多久就找别的男人。梁宏氷又说好好好,放她自己出去找人力车。
临分别前,梁宏氷弓着身子点点自个的脸颊,示意莉莉香一口。莉莉咬着嘴唇朝他胸口轻轻打一拳,梁宏氷爽快笑着,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看着她上人力车。
车夫觉得她是梁宏氷的什么人,怕得要死,隔一会儿就回头问小姐感受如何,颠不颠,快了慢了。
“都行。”她搓搓脸,放松表情,拿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随后发现这玩意是刚才梁宏氷的丫头递来的,便顺手甩出去。“他妈的。”她忍不住低声咬牙骂了脏字,猛力拍了拍被梁宏氷搭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