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洋灰又跌了，老佟对着常青叫苦不迭，常青再把老佟的神态言语一个不漏地演给莉莉看。
“我让他老老实实写稿子收租子，别再钻研这种虚无缥缈的营生，他说他是被套住了，想不钻研都不行。”
开演新剧目的时候，老佟两手空空地赶来，对众人哭喊没钱了，只能出个人力，再混口晚上的庆功宴吃。大家并不把老佟的话当真，因为总看他哭穷，却没真穷过，但晚上演出结束后，大伙去常光顾的一家小酒馆吃喝，老佟像没吃过肉一样大快朵颐，这才有人真切担忧他的裤兜里还剩几块大洋。
谁再一细细打量老佟的大脑袋，发现他圆鼓鼓的脸颊稍稍有些凹陷，似乎是瘦了一点，便更关切地问：“赌马去了？”
常青拉着老佟开怀大笑，“看你就是不了解老佟，真正的财迷从来不赌博！”老佟语重心长地教诲众人不要碰股票债券，“咱们这种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进去就是待宰的猪，每天提心吊胆不知刽子手何时动手，还得好声好气问‘诶唷，您什么时候下手啊？下手利落点儿让我死得痛快些！’”
大家调侃老佟，若他都能自称老实巴交，在座便没有机灵人了。老佟欲言又止，无法吐露被戴安吊着一口气的郁闷。
莉莉贴着他落座，悄悄指点，“找润成吧，或许他愿意接手。”
老佟抓抓脑袋，问莉莉是不是因为润成跑回戴安怀抱，就想坑他一坑。
莉莉佯装生气，夺走老佟盯上的一块亮晶晶的红烧肉，“我哪有这般无聊，你试试呗，反正他和戴安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肯定是不会亏的。”
常青听见他俩的谈话，挤进来问：“润成果真和实业银行的丁大小姐在一起？”
老佟和莉莉对望一眼，同时点头，老佟笑常青反应也太慢了，这不众人皆知的事情，戴安都买了晨报的显眼版面给润成发生日贺词。
“可前日我在开明剧院遇见润成和丁家人，他一直发呆，看上去可不像是躺进爱情蜜罐狠狠被滋润的人。”常青看了莉莉一眼，“我还以为是莉莉跟他吵架，闹别扭才跑去跟丁家小姐亲近。”
老佟摆摆手，说润成老早跟戴安结识，青梅竹马的关系，又挤眉弄眼地一会儿瞅瞅常青一会儿瞅瞅莉莉，“莉莉快看，咱们大文人现在可快活了！”
常青拿起筷子要打老佟，老佟赶忙用勺子挡住。
莉莉不理会两人的闹腾，问常青：“怎么发呆，我没见过他呆呆的模样，听起来怪有趣。”
“就是说嘛，咱们都是熟人，都知道润成的眼神一向精明灵动，眼力也好，隔老远就能把人认出来。但前日我走跟前了他也没反应，说是发呆，但看着更像灵魂出窍，跟宋老五喝酒喝麻了一模一样。”
“那他后面认出你没有。”
“我先同他打招呼，他人正常，就是恹恹的，很奇怪。”
“他嘛，有些习惯上的问题。”老佟不敢再多嘴，拍拍自个的脑门，说或许累了病了，看他瘦的衣服漏风，精神不济也情有可原。
“但还是有些奇怪，因为他瞧见我跟瞧见恩公，眼神突然一亮，他哪里跟我有这般好，只能说明他不喜欢跟丁家人待着。”
老板娘端来两道呼声最高的菜：蟹炒年糕和田螺嵌肉，大家蜂拥而起，哄闹着争抢一空，老板娘被逗笑了，说若是不够吃再点就半价，问常青点不点，老佟嘴里还塞着肉就抢答，忙说点点点，红烧肉也要再来一盘。
常青给了老佟一拳，“就会坑害我，怎么不见你坑害其他人呢？”老佟“恬不知耻”，乐呵呵地夸只就常青是正人君子，他只跟常青最好。
莉莉打量四周，小酒楼很热闹，客人大多是来打牙祭的劳工，厨子就是胖乎乎的老板本人，老板娘在柜台辅佐孩子识字，还有个收碗筷的小姑娘正趴在门口的边桌上和门外的人聊天，空气里莫名有种温暖气息。
这里的菜也好吃，虽然卖相比不得大酒店的菜，但口味一流，她想着下回带兰兰来感受一番，证明自己不像兰兰批判的“只习惯崇圣堂的泔水菜”。她想起兰兰点评老嬷嬷做的罗宋汤是“番茄加多了的猪食”，不禁笑出声。
老佟突然继续上一个话题，轻声问她：“能不能跟润成直说是莉莉你的建议？”
她知道老佟对转让烫手山芋的事动了心，“可以，但我的名字现在起不起作用难说，还不如卖你自个的面子。但最好别让戴安知道，免得节外生枝。”
老佟嚼着红烧肉思酿一番，点头称是，不能公然拂了戴安的面子。
老佟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倒是让她猛然想起也可以带润成来体验这家酒楼，他品不出菜的好赖，但一定能品出气氛的差异。
酒足饭饱，一群人上常青家里围读诗歌，到了后半夜莉莉才赶回兰兰的住处。
为避免润成总去崇圣堂露面，她暂时搬去兰兰的小窝，跟她的小猫再见面。小蒲团见到前主人媚态百出，第一个晚上激动地尿湿箱子里的衣服。莉莉气得狂打猫屁股，猫被打爽了，像条狗一样冲她摇尾巴，令她不由地怀疑这猫是金润成分身。
兰兰向她转述润成打电话到崇圣堂的留言，“门三先生说明日午时老地方见，十万火急，请务必出现，所议之事无法用电话传达。”莉莉犹疑要不要去，万一这次没什么要事就答应他碰面，免不了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日临近午时，莉莉回到崇圣堂，登上观景台俯瞰进入教堂的人，中午鲜少有人进出，润成一旦出现就能被注意到。她只在观景台悠哉了一刻钟不到，熟悉的墨绿色雪佛兰驶入崇圣堂正门。
润成从车上下来，把披在身上的小毛毯扔进后座，步伐轻快走向教堂，没有预想的沉重病气。
莉莉下楼从隐藏的暗门走进教堂，和润成同时到达告解室。他俩隔着两个臂膀的距离对望着，润成的脸色和他身上的白西装差不离，但眼神让他显得神采奕奕，他就怔怔盯着莉莉，直到莉莉走进神父室。
他没有进忏悔者室，而是撩起幕帘也要挤进狭小的神父室。莉莉还没来得及让他出去就被他抱住。
“不想让我死就让我待在这里。”润成把头埋在她肩膀上，闷闷说出这句话。
“可以，但下回不要用这种话威胁我。”莉莉往后退，挣脱润成的臂弯坐上椅子，仰头就着昏暗的光线回应他的注视，“什么事情十万火急。”
“你送我的礼物很美。”润成轻轻念叨，莉莉笑了一下，他得到回应，心满意足，话题转向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