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透了戴安梁宏氷这伙人组的局。同山煤矿其实并不打算收购新城洋灰，只是个假信号，等到英国人要在上海租界建亚洲第一高楼的时候再放出消息，造势新城洋灰将与英国人有密切合作，把股价炒到最高处。当然，英国人要建第一高楼也是假的，只不过是一群去上海游玩的普通英国制药商，所有消息都照着一丁点的真相胡编乱造，把气氛做足，冲高新城洋灰，再猛然收割。“这便是空气里造金子，只言片语就能定人生死。”
“你有什么打算。”
“过河拆桥。”润成准备在新城洋灰股价炒到最高峰的时候，抢在戴安这伙人之前抛售所有股票，目前他手头的新城洋灰股票不仅有他派多人买进的部分，还有从老佟手里接下的部分，加起来不是小数目，足以掀起波澜，到时候他还会派人散布同山煤矿压根不打算收购新城的消息，可以预想价格跌落的速度有多令人畅快。
“太快了。”莉莉没想到润成如此仓促，原本她把这件事告诉润成是想让他打进戴安的关系网，从人事上做功，更隐蔽也更稳妥。她正要劝润成耐心点，被润成抢白，继续说他有考量，并非冲动起意。炒高新城洋灰的这群老家伙是接下来要和戴安一起把控省城交易所的人，第一次合作就出师不利，必定对后续有影响，对初次攒局的戴安来说等于是当头一棒。
接下来二老爷会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对戴安的看法不会好，“毕竟我父亲最讨厌投机生意。”
莉莉调侃：“难道二老爷先前并不了解实业银行丁小姐在做什么。”
“自然知道，但做成了是一回事，做不成是另一回事。”
莉莉沉思片刻，“只是让戴安暂时赚不到钱，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益处。”
房间狭小，润成找不到落座的空位，便贴近莉莉就地坐下，头枕在莉莉腿上，闭着眼没有回话。
莉莉倾着身子探看，润成的睫毛在微弱顶光下轻轻颤动，像受惊的动物终于找到藏身处休憩，但还是忍不住回想方才感受到的恐惧。
她知道润成正在体会难得的有所依偎的感觉，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到了下午陆续会有人过来办告解，她刚要开口，润成直起身子望向她。
“和戴安的关系没法一次解决，得慢慢来，至少要让二老爷对她没有期待，她也发现我满足不了她的期待，这样才行。”他握住莉莉的手捏了一下又放开，“如果太快离开，我们俩公然在一起，我怕戴安对你不利。”
莉莉不置可否，她不认同润成的说法，如果慢慢来变数太大，一击而成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但现在她想不出合适策略，只能暂缓争议，见机行事。
“放心，我会尽力用最快的速度让你毫无顾忌地出入金家。”润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让我相信你，我毫不犹豫地答应，那同样的，请你也信任我。”
莉莉靠上椅背，笑着摇头，“三少爷不该质疑自己认定的‘神’。”她起身准备离开神父室，润成从后将她抱住，她回身亲了一下润成的鼻尖，昏暗中看不清润成的神情，但能看到他的嘴角稍一上扬又落下来，喉结上下滚动。
“如果甩掉这一切，离开这里，只有我们俩。”
一阵沉默。
他轻轻叹气，“你只是想进金家。”
莉莉捧住他的脸，“不对，是你离不开金家。”她撩起幕帘，快步走出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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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润成所言一致，新城洋灰的股价在低谷徘徊没多久就悄悄上涨，莉莉在崇圣堂都能听到上海即将出现亚洲第一高楼的传闻。
老佟酸溜溜地问她是不是提前知道消息，帮着润成从他这里低价收走潜力股。常青立刻帮她骂老佟，“明明是你自个盼着送走烫手山芋，说个屁。”老佟哀叹财神爷也喜欢有钱人，喜欢让有钱人更有钱，他的投机运气撑死应付个麻将局。
又过了几日，传闻开始走向另一头，高楼不见了，收购没有了，新城洋灰的经理失踪了，股价暴跌，老佟又痛快了，压着宛若劫后余生的兴奋劲儿问莉莉，“诶呀润成及时抛出去没？可别亏在手里啊！”
莉莉摇头，说她早就不跟金三少来往，哪里知道消息。常青让老佟收收幸灾乐祸的语气，“那点钱对金家来说算什么，亏了就亏了。”
老佟反驳：“对金家不算啥，对润成不一定啊，他又没掌家。”
莉莉没有参与他俩对润成亏没亏的议论，她知道润成一定是按计划玩了过河拆桥的路数，喂饱自个的钱袋子，因为昨日丹尼通知她，润成接下了肥皂厂。
丹尼本想装模作样抬价格，谁知润成直接答应，爽快签定合同。丹尼欢喜不已，等于从莉莉手头拿到的钱也变厚了。莉莉郁闷，几乎是无语凝噎，安抚自己反正花出去的钱还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她让丹尼别想着立马跟她讨钱，接下来还有任务，她不是金润成，没见到切实成果之前不会把钱送出去。
她不知道戴安那里是个什么情形，只知道润成近日被二老爷疯狂奴役，在上海和省城之间来回打转，为跑马总会和工厂的琐事奔波。她让兰兰像上次请润成看打铁花时一样悄悄和润成碰面，打听戴安目前的状况。
兰兰带回消息，说戴安在家里大发脾气，把贴身丫鬟打个半死，还当着一众人的面发誓要揪出走漏风声的人，让这人有命偷钱没命花。
“他当场写了封信要我转交给你，担心我偷看还用火漆封口。”兰兰吐了个舌头，“不知道我就是你亲妹。”
莉莉抽出信纸，润成让她不用担心，股票由多人抛出，戴安就算抓着一个人也追不到他头上，“咱们隔山观火就好。”
莉莉盯着信纸，看着一个个娟秀的字块来了思路。这思路有些大胆，不对，是过于大胆。她花了一夜斟酌，反复推算各种可能性，到了清晨拿定主意。
她只身前往梁公馆，让仆人通知在外交际的梁宏氷速速回府，她有要事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