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站在喷泉另一端等待,润成抽完烟才走过来,搓了搓脸,懒散地问她想不想现在就去朋友家。
“你的病好了?”
“没有病,只是偶尔不舒服。”
“你现在看上去还是不舒服。手呢,还疼吗。”
“不疼。”
“不要把手藏进袖口,不透气好的慢。”
润成冷着脸笑一下,“你又不在意何必说这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莉莉回头往身后的教堂望一眼,示意润成跟着她走。
这是润成第一次进入教堂内部,有些犹豫,停在门外想了一会儿,见莉莉站在里面等他,犹豫再三才走跨进门槛,冷眼望着四周的教徒铜像和墙上的耶稣受难油画。
莉莉把他带到教堂侧面的小木屋前,自己掀开幕帘坐上神父座位,伸出手指向对面的忏悔者室。
“我们玩个游戏,我保证做完游戏你就舒服了。”
“我知道这是告解室,你要玩什么。”
莉莉撩起幕帘:“进去自然明白。”
润成迟疑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进入忏悔者室落座。
两人隔着间壁上的小洞看到对方的衣角。
润成轻轻笑了一声,他俩靠得很近,在这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感受对方的气息。
润成把手从洞口伸过来,指腹敲了敲桌板,“我想起一件趣事。”
他等着莉莉回应再把趣事说出来,但洞口另一边毫无动静。
他把手抽回来,看到衣角还在才确定莉莉没有离开神父室,随后也在这片安静中沉下心,打量这间曾充斥着各种情绪的小屋子。
“你今天为刘管家的事痛苦,为什么。”莉莉开口了。
润成沉默片刻,“对我不要明知故问。”
“我想听你说。”
“怎么,要审判我。”
“我不想审判,不想猜,只想听你说。”
润成的脸色比屋里的光线更晦暗。
“对,我为刘管家的事痛苦。”他握紧拳头,看着纱布下的血点晕染开来,“刘管家没有派人追杀你,他妻女的死只是意外,我冤枉他,在他死后还找人编故事毁他名誉……我想或许……”
“你杀了刘管家。”
莉莉清晰明了说出这句话,仿佛念出一道咒语,洞口对面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
“崔妙琪,你不应该用旁观者的语气提这件事,我安排这些是为了什么,搞清楚。”
“是啊,为了什么呢。杀刘管家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莉莉放缓语速,贴近洞口:是你父亲,金卯生。”
洞口对面的气息加重,按压手指关节的声音清晰传来。
“二老爷用卑劣手段想把我赶尽杀绝,将此事赖给刘管家,你说,是不是二老爷更该死。”
“不是这样,你不能确定杀手是我父亲派去的,这里面有误——”
“我确定。”莉莉打断润成的辩白,“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都不愿承认二老爷该死,却能眼睁睁看着疼爱你的老太爷变成疯子。”
“什么意思,你不要再让我猜谜语,有话直说。”润成开始气恼,努力深呼吸压住火。
“老太爷换了两拨鸦片膏,仆人要把旧的用完,你说先用新的,因为是你特地请医生新进的货,比旧的疗效好。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偷用过,所以知道新的的确‘疗效好’。”
润成猛地站起来,又颓然坐下。
“我还以为是父亲……你怎么知道鸦片膏的事。”
“因为是我换的。”
洞口对面沉寂了好一阵才回应,嗓音里满是压抑着暴躁的冷静。
“崔妙琪,你到底想做什么,告诉我,就算是要我死也直说出来,说不定现在就可以满足你。”
“我是莉莉。”莉莉稍稍提高声音,“我明明说过想做什么。我想满足三少爷的愿望,想让三少爷活得顺心如意。”
“我的愿望……”
“如果老太爷没有疯癫,掌家的会是已经娶妻的泽成,三少爷的位置会消失不见。三少爷害怕,怕泽成,泽成有二老爷出手,怕恩成,就自己出手,引恩成豪赌,盗窃老太爷的宝贝,可惜恩成胆小,偷了一次就不敢再犯,也不再去赌马,比三少爷想象的还要机灵,压恩成便只能继续用二老爷的手。不过二老爷不是三少爷的工具,因为三少爷才是二老爷的好工具。
三少爷知道,二老爷对自己永远不满意,那些疼爱是假的,骗老太太,骗二奶奶,骗三少爷。在二老爷眼里,三少爷永远是劳工的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二老爷打算为慧珍找个入赘丈夫,把金家留给慧珍的孩子。三少爷最重要的作用是娶戴安入门,让他更方便向银行筹款,把家业做的更大,可这样,三少爷就真的一丝一毫都不重要了。”
“崔妙琪。”
她听见浓重的鼻音,决定再为这份痛苦加码。
“有些事是三少爷最爱的奶妈告诉我的。自从三少爷同我提到自己的身世,我便去找三少爷的奶妈。她回了乡下老家,岁数不大就儿孙满堂,我只给她孙子包了二十大洋的红包就能问个痛痛快快。她说,小时候二老爷总是嫌三少爷脏,要她天天给三少爷洗澡,她跟二老爷解释,三少爷身上没有灰,只是皮肤黑,二老爷不高兴,说家里的孩子都是白白净净的,怎么能出一个黑东西——”
“够了……”
“她便找了许多偏方,把三少爷泡进醋坛子里——”
“够了!”
长久的沉默后,莉莉温柔和缓地吐露。
“他们全都不在乎三少爷。所以我才要加倍在乎三少爷。”
她掀起幕帘,离开神父座位,打开忏悔者室的门,看见润成瘫坐在跪阶上。
“让我做三少爷的神,三少爷的上帝,我会像神爱世人一样爱三少爷。”
她走近润成,蹲下来深情望着这双血丝密布绝望至极的眼睛。
“相信我,认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