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没有陪润成去他的朋友家，她扶着精疲力竭的润成从教堂出来，老徐望见他俩，和莉莉一起把润成送上车。
润成现在的状态完全不适合再去交际，莉莉让老徐直接把人带回家，她关上车门转身离开，润成又把车门推开，要带她一起走。
“我们回家，像之前一样，听雨轩修好了，很漂亮，我让人把旧家具全换掉。”
“金府不是我家。”她望着润成带着哀求的眼神又想了想，“现在还不是。我可以送你回去。”
老徐瞄了一眼后座，轻声插一句，称莉莉小姐可以在三少爷院里坐坐，他随时待命，多晚都能送小姐回崇圣堂。
莉莉婉拒，她还得尽快把丢下的手工做完，陪润成到达金府后她会自己喊辆车回来。
车子上路，老徐故意开得很慢，速度和人力车不相上下，驶入一条巷子后竟和人力车并驾齐驱好一阵。莉莉让他不要故意绕弯，因为润成开始发烧，浑身滚烫，得赶紧回家休息。
润成望向窗外一言不发，他的手触到莉莉的衣袖，随后摸索到莉莉的手，十指相交。
“没糊涂吧。”莉莉瞄了他一眼，看他轻轻摇头，眼神并不涣散，便继续说，“戴安和梁宏氷正在筹划一个狼吃羊的生钱游戏，你可以去看看能不能搭上狼的行列，也吃几头肥羊。”
润成有气无力地笑了，望着她问：“狼吃羊，猎人杀狼。谁是猎人。”
“何必想这么远，做狼混到吃的再说。”
她把戴安和梁宏氷在新城洋灰股价上做的手脚告诉润成，不经意间点一下老徐，让老徐开到离金府最近的十字路口就可以把她放下来。这句没必要的提醒是为表明她没忘记车上除了润成还有第三个人，她在车上同润成说的话，但凡有只言片语飘出去就是老徐的错。
润成丝毫不在意老徐，专心揣摩梁宏氷的行动，调侃梁团长果然在“前线”有大动作，要是从银行借走的军饷能有一成发给手下小兵都能成为惊动省城的善举。
快到金府，莉莉要下车，润成不愿她走，迷迷糊糊问一些琐碎问题拖延时间。他刚为了那个留日博士躲避戴安，至少这几天不会主动找戴安碰面，不知道等他主动约戴安和好的时候还能不能赶上生钱游戏的船。
“你注意着梁宏氷的动向，看他把战线往哪儿推。他们是放长线钓大鱼，一时半而会儿不会结束。”她说完了要走，润成拽住她的胳膊还是不放手，他俩僵持好一会儿，老徐小心翼翼回过头瞅一眼，把车靠边停在暗处。
润成的手心很烫，莉莉摸了摸他的额头，让他赶紧回房吃退烧药。
“那句话再说一次。”
“什么话。”
“我跪在地上靠着你的腿，那时你说的话。”
莉莉回过身，面对面看着润成，“相信我，认定我。”
“相信我，认定我……”润成垂下眼帘默念着，终于松开手，接受暂时与他的“神”分离，静静听着莉莉的鞋跟踏上地面，随后是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他闭上眼忍住不去回望。
回到金府，他感到疲累至极，被仆人喂了药之后沉沉睡去，闷着头睡足两天两夜，期间二奶奶赶来探病，拿湿毛巾给他擦身体降温。他浑然不知，把梦境和现实交融，以为是莉莉在喊他起床做事。
梦里莉莉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们一起开了一间小药铺，店面很小，但院子很大，大到能圈下一个花草繁茂的园林。园林正中间是一座假山，莉莉牵着他的手走进园林，说有人送了他一个大礼物，快去看看，说完莉莉就独自往前方跑。他也跑起来，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跑不快，好不容易追上莉莉，发现眼前这座假山和他小时候初进金府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不喜欢这座山，让人把山石运走，一群仆人赶来卖力搬运，却连一块小石子也带不走。他生了气，觉得仆人故意偷懒，走上前正要训斥，恍然发现这些仆人竟都是纸扎人，全都扭过头用同一张毛笔描绘的墨眉红嘴盯着他！
“三少爷。”
他吓得跌落在地，胆战心惊地扭头探看是谁在喊他，但身后无人，连莉莉也消失不见。
“三少爷。”
声音又从正前方传来，他回过身，仆人们恢复正常，不再是一群可怖的纸扎人，他们努力拆着假山，把山拆成了两半，中间留了一条缝隙，几个仆人就聚在缝隙边朝里窥探。
“三少爷。”
看见仆人们朝缝隙里喊，他疑惑不已，踱步走近那条缝隙。
一个头破血流的小男孩背过身倒在血泊中。
他震惊又恐惧，不自觉地走向男孩，一步一步，直到脚尖贴上男孩的身体。
身后又是一声“三少爷”，他想回头，发觉全身无法动弹，连低头也不行，有一股力量涌进他的身体，定住每一寸血肉。他平视着前方，看见一张符升起，在他眼前停滞，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身体，他大喊起来，冲破梦魇回到活生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