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比赛着谁先下山喊到车,结果是莉莉先招到人力车,说不去跳舞,就去玛丽花园打网球。她今日难得穿了球鞋,可以进行一些进步高尚的活动。
润成见她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球鞋,故意逼问跳舞怎么不进步怎么不高尚。
她一顿瞎说,借用进步人士的措辞,指责润成不思进取。两人就这么随心所欲地乱讲话,相互逗对方。润成心情愉悦,一路上说了许多话,连车夫都听出他快乐,回头称您这位先生真是口角生风能言善辩。
到了玛丽花园,他俩在网球场展开“厮杀”,润成带伤自是没法打球,只能请陪练代替他应战。陪练揣摩两人心思,巧妙地让着莉莉,不露出明显放水痕迹,直到莉莉大获全胜。润成甘拜下风,作为输方请在场所有陪练喝汽水。
天一黑莉莉建议去先前她跟着话剧团聚餐吃过的小饭馆。润成高兴,什么都听她的。他俩到饭馆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桌劳工酒足饭饱才落座。
望着热闹嘈杂的厅堂,所有人都在畅快地聊天吃饭,润成感到自在放松。
“出门的时候没料到今日能有好心情。”
莉莉点了一桌菜,和润成抢着把糖醋排骨吃完。她摆弄吃剩的骨头,拼成人形,润成把骨头打散,让她快吃醋鱼,不然就只能吃鱼尾巴。
她夹起一颗鱼眼睛放在嘴里咀嚼,若有所思。
“再去池塘看看吧。”她把鱼腹上的姜片拨开,“万一浮起来呢。”
润成停下往嘴里送鱼肉的动作,盯着鱼感到反胃,“能不能吃完再说。”
莉莉点头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吃鱼,把鱼吃得只剩鱼尾巴,抬起头问你怎么不吃。
润成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说看她吃也开心。她把红烧肉放进润成碗里,润成突然觉得所有肉菜都恶心,便放下筷子。
她心无旁骛地喝汤吃肉,他心无旁骛地看她喝汤吃肉。
喝完最后一口汤,两人上隔壁杂货铺买上手电筒,去车行租上一辆车,往野山上驶。
夜晚的野山死气沉沉,胆小的压根不敢来。
润成望着窗外的浓黑有些抗拒,但不愿在莉莉面前露怯,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直视前方。
山路难行,车里颠簸,闯不过去了,莉莉就地停下车。
“要不白天再来。”
“白天梁宏氷的人就上山了。”
“他们在崖底没有收获,还会再来找我们。”
“不一定,就算来也问题不大。梁公馆都换了门牌,要叫马公馆了。”
润成微微叹气,竟有一丝遗憾,“没想到这样快。”
“我们也要快。”莉莉拍拍他的腿,打开手电筒下车。
“就看一眼,不用怕。”她望着眼前的乌黑自言自语,紧握手电筒。
她怕极了,比此刻的润成怕上百倍,但走到池塘附近反而不怕了,因为水面反光,今夜月色明亮,不用手电筒也能看清周遭景致。
水面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走吧。”润成拉着她的胳膊往回走。
他俩回到车上静坐了一会儿,莫名地一同保留这份沉默,直到一只大飞虫冲向光源撞上车窗,润成赶忙把手电筒关上。
莉莉回过神,“我先送你回金府。”
“你呢,回崇圣堂吗。”他还不想与她分开,快乐来的快,去的也快。“你要是回崇圣堂,就先开去崇圣堂,我喊老徐来接我。”
莉莉嫣然一笑,“你要想再和我待一会儿就直说。”
润成盯着电筒的灯芯,心不在焉地搓着筒身的图案。
车启动,调头往山下驶,车里又开始颠簸,他借着哐啷哐啷的噪音正色道,“我想要的不是待一会儿。”
莉莉瞄了他一眼,并不言语,绕圈开往另一条较为平稳的土路。
余光里有闪烁的光点,莉莉偏头往窗外望,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看见零星几点光,往前行驶,黄色的光点越来越多,在眼底蔓延。
“是流萤!”
她和润成相视而笑,迫不及待地停下车,往光点出没最多的草地跑去。
流萤在草间飞舞,像星河,像灯阵,美妙似梦境,在鲜有人知的山野描绘诗情画意。
草丛高深,他俩没有走进,只站在离车不远的地方欣赏。
莉莉的视线落回自己身上,现在她也像流萤一样闪着光,因为润成用手电筒照着自己。
“你听过一个说法吗。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写好的话本。”
润成的脸隐藏在光斑后,看不清神态。
“就像常青写的角色,规规矩矩按照话本里的内容走完一生。”
莉莉笑,猜测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你与我相遇也是话本里的内容”一类的风流话,便收回视线,望着流萤随口附和。
“听过,还听过更具体的,说虽然话本不是自己创制,但却是自己选择。若果真如此,挺好奇我为什么会选择现在的话本。”
“现在的不好吗。”
“很难用好与不好形容。”莉莉回头暼了一眼,如果润成在她身旁,她的眼神就能替她作答:“说些废话。”
润成没有在意,或是听出情绪仍不在意,他继续追问,想从莉莉口中引出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这一世可以再做选择,你想选怎样的人生。”
“这一世?”这个问题有点意思,莉莉凝神想了想。
“这一世已经做不了选择,就说下一世吧。”
“下一世,我一定会选和今世完全不同的角色,不需要那么多盘算,不需要那么多不甘心,不需要那么多挫败与悔恨,平淡无奇,悠然自得地度过一生。”
她说完,没什么情绪波动,只觉得腿上发痒。山上的蚊虫同流萤一般虽是强弩之末,仍然气势十足。她准备开车离开,朝润成挥手。
润成一动不动,她迎着光向润成走近,光斑后的面容逐渐清晰,似乎润成的眼眶微微发红。
“怎么了。”
“没事。”
她感到莫名其妙,以为有飞虫刺痛润成的眼睛,凑上前细细查看。
电筒的光柱确实招来不少飞虫围着他俩打转,她关掉手电筒。
“你若不想回金府可以在崇圣堂的客房住下,不过得和另外三人同住一室。”
她打开车门,把电筒丢到后座,发现润成还杵在原地没有挪步。
“走啊。”她坐上驾驶座。
“嫁给我。”他的脸隐匿在黑暗里,与流萤的光斑相互映衬。
“这一世从现在开始,平淡无奇,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