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里也有人窃窃私语，相互问“莉莉”是哪位女演员，这场剧的乐子变成观众找人。每每登台一位有台词的女演员，观众都要猜“是这位？”但被认得这位女演员的观众否决。猜来猜去，终于有人冒出一句“总不至于是哑巴护士吧？”最后所有演员返场谢幕，终于观众们等到“揭秘”，八个花篮上的大名正是哑巴护士所有，现场一片哗然。
下了台，演员们都在笑这个大乌龙，问莉莉送花人是哪家公子哥，如此憨气十足。莉莉两手一摊，称自己全然不知情，说不定是老佟忽悠人家，说新光的台柱子是莉莉。她刚数落完老佟，老佟就带着戴安和梁团长来到后台。
戴安向她招招手，快活地摇着手里的木柄玳瑁扇，“没想到你倒是个顶好的演员，一出场梁团长就精神了，满场观众也都念叨着‘莉莉’，可真是大红人一个！”
众人听到戴安这番虚假夸赞都笑了，说的人不当真，听的人也不当真。
“莉莉小姐，可还记得我是谁？”梁团长脱帽向她行个礼，周围的说笑声逐渐停下来，所有人都望着这个一身军装的人。
莉莉做出记忆丢失的模样看看左右，老佟抢在冷场前发话，向莉莉引荐，称这位是黄埔系名人，毋庸置疑的省城守护神梁宏氷团长。
梁宏氷让老佟不必如此生分，就叫他“老梁”，随后又走近一步，把莉莉的表演胡乱夸了一通。他本打算今日就离开省城去前线，但碰着戴安，得知莉莉晚上有演出，便将出行推后一日，想今夜请莉莉做客公馆，好好结识一番。原来不是梁宏氷主动找她，是戴安先把她“拱”出来。
众人散开，各自忙活，做出不关心梁宏氷求友的场面，但耳朵还在继续忙活。一位女演员拿着道具从旁经过，悄悄和莉莉对了个眼神，显然大家都知道莉莉处在为难境地。莉莉没有明面推辞，说每回演出结束话剧团都要聚餐，不如梁团长也加入其中，大家一同去吃涮肉。
老佟瞥了眼梁宏氷，又看看戴安，视线回到莉莉身上，刚要开口，有人请他把常青喊回后台，商议待会儿吃哪家涮肉。一旁的几个演员也呼应着，心照不宣地帮莉莉堵老佟的嘴。
常青此时必定是在跟记者和剧评家闲谈交际，老佟一旦过去，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莉莉想着可以巧妙躲掉这位梁团长的邀请，戴安拉着她说贴面话，“梁团长专门为你改了行程，布置厅堂，就想在去前线之前认识你。”“我明白，所以欢迎戴安你和梁团长一同去吃涮肉。”“那不成，意味不同了。你怕啥，就当给新朋友践行。”她悟出有戴安在就逃不了，便让戴安和梁团长先回车上稍等，她卸了舞台妆就来。
等这二人离开后台，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冲莉莉讲明那梁团长的丑事可不少，用战事做生意，周围聚集了一帮玩公债期货的投机商，若只是贪财倒也不用躲避，但跟过此人的两个女人，一个唱曲的，一个跳舞的，全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不得不令人把他往最坏处揣摩。
“老佟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坏东西，咱们不理他。”有人为莉莉骂老佟，莉莉忙为老佟辩解，或许不是因为梁宏氷，而是戴安找老佟帮忙，老佟误以为戴安和她是朋友才跑来牵线。老佟这种长了顺风耳千里眼的半神是个顶好的工具朋友，何必交恶。
卸完妆换上常服，莉莉来到戏院后门，看到一辆斯蒂庞克，后座的车门敞开着，她坐上去才发现与她同行的不是梁宏氷，而是戴安，“梁团长坐另一辆车先回去，留下这辆他最喜欢的车让我接你。”戴安让司机启程，娇媚地朝莉莉眨眨眼，“他不吃人，就单纯想认识你，况且他对朋友大方的很，你吃不了亏，不用在意润成胡诌。”
“润成什么也没说。”莉莉浅笑一下，不再说话。等着车到梁公馆，仆人把戴安和她引进客厅，梁宏氷穿着日常的衬衫配西装裤出来迎接，没了军装便少了距离感，晃眼看就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普通男人，精瘦挺拔，仔细打量，还有几分儒雅藏在难以消除的凛冽气质下，若没有那两桩命案，就是女人们会喜欢的一类男子。
他挽起袖口，从沙发椅下捞出一只睡得迷糊的小奶狗，问莉莉愿不愿意给它喂食。莉莉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狗，仆人递上玻璃奶瓶，示意她用吸管喂奶。小狗闭着眼伸懒腰，看起来着实可爱。梁宏氷称这狗是他从前线捡回来的，狗妈妈被炸死，窝里只剩一只活物，他于心不忍，便把狗带回省城。
莉莉感叹小狗可怜，幸而遇见梁团长。梁宏氷把手伸到莉莉眼下，抚摸着她怀里的奶狗。这只手比脸更能表明军人身份，粗糙黝黑，手背一条隆起的陈年疤从食指根部横穿到小指根部。她问这条疤如何得来。梁宏氷笑笑，说他有许多伤都是不知不觉来的，除了枪伤他记得，其他小伤无足轻重，不值得念叨。
仆人来请示，称菜都备好了。梁宏氷单手背后，请莉莉往餐厅去。这会儿见不着戴安，她以为戴安跑了，结果等她落座，和梁宏氷聊了一会儿前线战事，基本是她做学生，梁宏氷做先生，讲到他绝不让一丁点儿火星飞到省城，戴安竟回来了，还带着一男一女。
等人都坐定，互相引荐，她得知跟着戴安来的这两人是夫妻，有求于梁宏氷，戴安便把人喊来给梁宏氷拍马屁。因为有莉莉在，夫妻俩也不提正事，只忙着换各种花样吹捧梁团长，让这顿晚宴吃得热闹又滑稽。
晚餐是地道的省城菜，梁宏氷在省城长大，对家乡感情深，和莉莉讲述一通他小时候的趣事。夫妻俩看出莉莉得梁宏氷重视，又开始和莉莉谈笑，字里行间加些殷勤。
在座的除了莉莉，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喝了点黄酒。时间不早，梁宏氷想让夫妻俩离开，暗示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夫妻俩就识趣地告辞，临行前又请梁团长在某某事上多通融多担待。
莉莉也准备打道回府，请仆人带着去洗手间。这洗手间富丽堂皇，说是哪个欧洲老贵族的洗手间也不为过。洗手台上备好一堆女子用品，还燃着好闻的盘香，但深吸一口头就晕沉，她直觉香气不对劲，屏住呼吸出门，迎头在廊道撞上梁宏氷。
“今日菜品可满意？”梁宏氷眼带笑意，很是温和地盯着她。
“不能说是满意，应该说惊喜。”她闻到梁宏氷身上的烟酒味，不难闻，但掺着危险气。
梁宏氷称戴安夸她很是有趣，伶牙俐齿，像会挠人的小猫，惹人喜爱。现在他只是初识莉莉的伶牙俐齿，还没见识“挠人”功夫，想请莉莉上里间多留片刻，他可以展示剑舞，他的独门绝活。
“剑舞？”她做出惊喜模样，一口答应，请梁团长先去里间稍作准备，她回席上把剩下的甜饼吃完就来。梁宏氷欣喜点头，走到大厅招呼仆人往里间送两杯橘子汁，随后调头回到廊道，“待会儿给你耍一套真功夫。”
她假装回席上吃饼，等见不到梁宏氷身影，立马动身找戴安。戴安正和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男人吸烟闲聊，见莉莉走到身旁，问她怎么出来了。
“想同你交代一件要事。”她贴近戴安的耳朵，轻声念道，“关于润成。”她神情严肃，破了戴安和这男人轻松闲适的氛围。
戴安瞥了眼一旁的男人，拉着莉莉走进房门，正要疑问，莉莉先开口。
“你去沿着洗手间再往里走的那间屋子等我吧，我上外头把话剧社的朋友劝走就回来。”
“谁还跟过来了？”
“是常青，他是老佟与我的朋友，说是不放心我，一直在外头等着呢。”
她扭头出门，戴安拽住她的胳膊，“你先说说要跟我提润成的什么事。”
她再把嗓音压低，“厂子的事。”
戴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想再问，又顾忌旁人，“你先去罢。”
莉莉踏出梁公馆的门槛，一路向亮着街灯的地方走，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她跑起来，追上前头一辆空人力车。车夫震惊地按下车把，她报出金府的地址，车夫说这会儿要去接某某夫人，她答应给三倍车费，车夫立刻让她上车。
“小姐，您这是在躲什么人？”
“算不上躲，是给自己找乐子，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