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出嫁的大喜日子,慧宁从小家赶来,神态举止已与过往截然不同,傲气又敞亮,给阿春送上一套上好的床褥被套,又给莉莉带了小家仆人做的虾蟹酱菜。两人陪着阿春在慧宁之前的卧室里等待迎亲队伍。
老太太院里送来许多陪嫁物件,从锅碗瓢盆到金银首饰,加上莉莉和慧宁还有金家其他小姐送的物件,把小小卧室挤得满当当。阿春激动地一直在哭,哭花脸上的妆莉莉再来补,反复好几次,慧宁不耐烦,骂阿春软骨头,想着男人就要哭。阿春不怕慧宁了,立马反驳,称倒也不是因为男人,只是想到脱离贱籍太开心。
一会儿敲锣打鼓的声音近了,迎亲队伍来到偏院,阿春在莉莉的搀扶下上了两人轿,临上轿前隔着红盖头向莉莉道谢,“小姐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莉莉让她只再做一件事,出了金府的门,就把在偏院发生的种种忘个干净。
莉莉和慧宁,还有一众与阿春相熟的仆人红红火火把阿春送出金府小门。慧宁有些艳羡,称那账房竟然瞧着不错,五官端正,身材匀称,举止言行不落俗,阿春算是讨到便宜了。莉莉称阿春人生的水灵又机灵,和账房二人郎才女貌正般配,要真有讨着便宜的人,那也是新郎官。
慧宁调侃她,“死的能说成活的,臭的能说成香的,阿春这五大三粗的块头也能被你夸出花来,你这张嘴确是不能信的。”过一会儿又问莉莉近日和润成有什么进展,莉莉说没什么进展,也不需要进展。
慧宁扬了扬眉毛,称她人在小家都知道李老头的儿子翘辫子,“看来老天都要帮你。那三哥哥有什么表示没有。”
“没什么表示,只觉得二奶奶没必要调查我。”为防止慧宁继续追问,她借口要陪慧珍逛街断了对话。现在慧宁和慧珍交恶,双方都在其他亲人面前数落对方的不是,一提到慧珍,慧宁脸就挂下来,不理会莉莉的道别,正乐得她轻松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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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处理完牤哥的当天,莉莉就想当面安抚兰兰,但一直碰不到合适时机,可惜这回她没有提前和兰兰打招呼,在客栈扑了空。先前因为担忧牤哥掌握兰兰的住址,她让兰兰搬到这家老客栈,离省城最受欢迎的几处文化中心都不远。
为了不白费这一趟走动,她决定去话剧社常去排练的学校逛逛,没想到这一去就被常青抓壮丁。因为过于巧合,她怀疑这哑巴护士角色是常青见着她的临场发挥。
“每次都给我安排不说话的戏份,是嫌我嗓音不够清脆动听。”
“要是有台词,你指定要找借口罢演。”常青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神态。常青对外总是豪爽文人的形象,自喻当代李白,浪漫主义在省城的第一捍卫者,但莉莉没有感受到常青的放浪不羁,和豪放相反,常青撩拨人的方式细腻阴柔,带着点讨好的小心翼翼。她欣赏常青的才气,但厌恶他的习性,就算不认识金润成,她也不会被常青打动。
此后几日她都得来学校排练,虽然只是不亮眼的配角,出场戏份却很多,主角医生出场的大部分段落,她都必须跟着上台。这角色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埋头听医生的吩咐,搀扶“病人”,给“病人”喂药、裹绷带、注射伤寒疫苗。
她比划着动作,想着方才排练前常青与她私下吐露的话语。
“我遣散了仆人,没有一个仆人念我的好。我写戏给劳工大众看,没有一个劳工爱看我的戏。我不理解,你说为何会这样?真是越想越没意思。”
她思索着如何做出通情达理的回应,常青又说自己的爱情戏是写给她看的,却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她才知道前面那番肺腑言辞是为了烘托最后这一句。
她觉得常青并不真正喜欢她,只不过因为自己从未正面回应过,让常青生了征服欲,她听话剧团其他人提过,常青颇为自豪的一点是,“不管追求谁都没超过一礼拜。”现在她把他晾了一年多。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剧场,红着眼睛坐在最后一排,临散场我望见你。”那时她还没有离开唐家。
“他们说你和润成好上了,我说不可能,‘莉莉说过最讨厌大家族里的公子哥’。”
莉莉笑了一下,常青见她不否认,立刻追问润成和她现在是什么关系。
莉莉佯装生气,“为何不问润成。”“问过了,他说关系就是没关系。”常青专注她的面庞,不放过一丝情绪变化。她淡然地反问,“那不是已经有答案吗,还来问我?”她推算常青压根没问过润成,只是为了窥探她的意思,金润成这种场面话大王怎么会使用“没关系”这种冰冷冷的词汇,好歹也要用“好友”包装一番。
正式演出前,所有演员登台亮相,她眼神不好,看不清台下动静,只听得一旁的演员惊呼,“莉莉,快看哪!”她茫然无措地扫视观众席,抓不出其他人惊讶的重点,等虚着眼睛把视线放远,才发现观众席两旁陈列了八对挂着她名牌的花篮。
这种捧角的手法通常只在戏班子里使,省城的话剧团没有这规矩,况且她又不是真演员,谁会闲着没事借她的名义玩无聊把戏?她和台上演员面面相觑,大家都是一脸震惊,常青也从后台跑出来打量那些花篮。
“莉莉,是不是你的追求者啊?”
“我最近可没有认识新人。”她在脑海里把熟人拉出来排队,依旧猜不出谁会闲出毛病送花篮。
“莉莉!”
跟着声音的方向,她看见坐在观众席后排的老佟,视线稍稍转移,竟然又看见戴安,再转移,一颗脑袋从前排人的肩膀后冒出来,是在国际饭店顶楼遇见,被润成叮嘱绝对不要靠近的人,梁团长。她可算知道送花篮的无聊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