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来了，手上还挽着一个窈窕美女，他让美女先自找乐子，自己独行往咖啡厅走，莉莉隔着玻璃门看着他跟美女纠纠缠缠好一阵，美女撒娇也想跟过来，他摸了摸美女的脸蛋，招呼侍应生领人去别处等待。
老佟瞧见莉莉，摘下软呢帽抛个眼神，他虽年轻，但头发稀少，一出门必不可少的便是各式帽子，很会在装扮上花心思。这会儿面对莉莉他还有点心虚，落座后左顾右盼，“只有我俩？”
“怎么着，我就不能单独找你？”
“哪儿的话，我是看咱们约在戴安家的宾馆，以为戴安也在呢。”
提到戴安，自然心虚的源头就要冒出来，老佟唤来侍应生要上最新鲜的咖啡蛋糕，热火朝天夸上一通此处的蛋糕做的顶好，糕点师傅专程去法国进修回来，好几家公馆抢着要人，最终被戴安的爸爸用超高待遇留下。
闲扯完这些不打紧的事，正题来了，“那日演出前我恰好在同慧馆碰见戴安，没留意梁团长也在，戴安知道你要登台就说想看，我就带他俩来了，没想到梁团长还要邀请你做客。”
莉莉吃了几口蛋糕，不甚在意，“似乎梁团长和戴安很亲近。”
老佟看看左右，小声道：“那还是跟戴安爸爸跟亲近，你上次打麻将没听着？实业银行的公债买卖可得有梁团长一份功劳。”
“给常青开庆功宴那晚的麻将局？我只记得自己输得只剩个手帕，哪里还听这些有的没的。”莉莉给老佟续上茶，“怎么个功劳法？”
老佟使了个眼神，“指哪儿打哪儿，要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这开火停火之间钱财突就冒出来了，跟火药炸金山似的。”老佟嚼着茶叶，盯着莉莉犹疑片刻，“那日你上了梁公馆，没发生啥事吧？常青怨我，到现在还不搭理我。”
“我跟常青报过平安，梁团长要表演舞剑，我悄摸着跑了。”
老佟吁出一口气，“诶唷喂，我就知道你聪明得很，怎么可能着道儿。是不是因为跟润成的关系招惹到戴安啦？”
莉莉不回应这个问题，蛋糕吃得只剩个底，她问老佟知不知道上海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罢工潮。老佟眉毛一飞，称自己如何能不知，省城的学生堆里都开始蠢蠢欲动，他认识的好几个开厂子的大小老板全都提心吊胆，不是给工人放假就是给工人加点小时费。
“能帮我牵个线吗，我想认识几个上海学生。”
“小事一桩，我佟老四还能有认不得的人？给你找学生领袖来。”老佟探究地望进莉莉眼里，“咋了，金家厂子出事了？”
“和金家没关系，反正帮我牵线吧，不要学生领袖，只要参与运动的普通学生。帮成了我会记你大大的好。”
老佟摆摆手称包在他身上，这才多大点事，用不着记大大的好，只要莉莉不气他引来梁团长的事，帮他和常青重归于好就成。
美人等急了，踩着高跟鞋哒哒走来，骂老佟背着她偷吃点心。老佟连声称冤枉，要偷吃也不会偷到朋友头上，他搂着美人风风火火要走，临走前跟莉莉耳语，“戴安惹不得，不是情的事，你晓得啦。”
莉莉自然知道，太知道了，如果那日没去金老头屋，就只能一知半解，以为仅戴安在使伎俩，现在她算是窥出全貌，保守起见，是隐约的、不算清晰的全貌。
金家最值钱的是什么，是地，省城和上海的地，就算银行家也得看土皇帝的意思。戴安嫁进金家，成了土皇帝的孙媳妇，就能分土皇帝的羹，最理想的是踹了金家人自己当土皇帝。
二老爷对女子能耐毫无见解，以为戴安嫁入金家就能成金家人。金润成一定是与老爹意见相悖的，他对戴安防备甚重，但不表露，只用男女间的暧昧交际应付，让戴安猜歪了他的心思。他比他老爹聪明多了，什么接到厂子归他管的消息就难受，什么不习惯同那些实业家交际的困苦心境，回想起来真是笑话。
一个改名叫莉莉的半修女，一个小乡绅的女儿，一个有过杀夫丑闻的寡妇，凭什么能入三少爷法眼，自然是三少爷需要她。
因为她是小乡绅的女儿，因为她有杀夫的丑闻，因为她一无所有又足够阴狠毒辣，她太好用了，有她在，他就悄悄地逃脱了戴安，扯出为情的旗帜，罪责披在她身上。
莉莉吃完第二份咖啡蛋糕，嘴里腻得慌，但她还想吃，想继续往脑子肚子里塞东西，她忽又想起玩knife game那天润成的追问，其实他期待的分明是她承认杀了牤哥，猜不出牤哥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设计定让他相当困惑。
莉莉喊来侍应生再上一份咖啡蛋糕。侍应生压住惊愕的语气，问要不要换个口味，来几块曲奇。她回绝，只要咖啡蛋糕。
现在她对三少爷的把戏有了大致了解，但还是看不明白，他纵容自己办事只有一种可能：他俩目标一致。那么他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
不可能，他不知道。连兰兰都一知半解的事，他如何清楚？或是他只把她当做费尽心思渴望嫁进大户人家的女人。这样最好，她也确实费尽心思要嫁给他，想在身分证的户主姓名上见到“金润成”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