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崭新的福特停在崇圣堂正门前的草地上，莉莉站在瞭望楼上看车主人从一旁的聊天堆里窜出来，绕回车前，对着反光的车窗整理被发油抹得晶亮的头发。有人喊“丹尼”，他不忙不乱地侧过身挥挥手，抬起表看一眼，跟那人说时间来不及，他还有要事。
这落魄洋人最近不知从哪儿搜刮了救命钱，换了崭新的行头，把自个和车都精心装饰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卖掉肥皂厂，捞了笔大钱。
莉莉走出大门，丹尼望见她，殷勤地迎上来问她吃没吃过早饭，不赶紧的话可以一同过早，他刚发现一家粤菜餐厅，早茶做得比他在广州吃的还香。莉莉反问怎么不赶紧，急着脱手的人可不是她。丹尼爽朗大笑，说着不急这一时半而会儿，拖沓一会儿，观摩莉莉的态度，发现莉莉完全不跟他搞些油滑交际，只得直接驱车前往肥皂厂。
“第一次碰面我就知道这姑娘非同一般。”丹尼中文很好，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那张债券只是个友好的玩笑，合同一签，我立马送你一个真礼物！”
莉莉坐在后座没回话，丹尼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用英文提醒丹尼看路，不要回头。丹尼突兀地抛了个媚眼，可能因为肥皂厂终于有人接手，心情大好，夸张地感叹莉莉不坐副驾驶聊天都不方便。
车子开到城外荒地，路一下崎岖起来，丹尼一会儿哀嚎屁股疼，一会儿自作主张安抚平静的莉莉，“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一番鬼哭狼嚎后终是到了肥皂厂，厂子一股衰败寂寥气，看上去荒废的时间绝对不止丹尼说的两个月，接待室墙角的野草都长得快跟门把一般高。
丹尼从西装内口袋里捞出钥匙，打开厂子大门，带领莉莉细细参观。
“机器设备都在，这边就是全部生产线。”丹尼指着墙上用白墨写的大字，“为股东谋利益，为劳工谋衣食，为国家挽利权！瞧瞧这格局，工人们上工的时候望见也能激发干劲！”
莉莉笑问哪里的国家。丹尼摸摸脑袋，说当然是中国，字是上一任中国厂主写的。莉莉让他把故事编好点，明明对外称是外资皂厂，有保密的技术工艺和配方，怎么还能有中国厂主。丹尼反应过来，连声称好，感谢莉莉提醒。
“买家是什么人？”
“别急，待会儿仔细告诉你。”
莉莉把厂子完整逛一圈，这里设备不算老旧，规模中等，曾经也出过畅销省城乃至南京上海的产品，若是低价售卖二老爷岂有不收之理。
“走，咱们回城找个饭店饱餐一顿。”丹尼伸出胳膊搂住莉莉的肩头，脸凑过来做出要说悄悄话的架势。莉莉忙躲开，他像没事人一样耸耸肩，说莉莉不解风情，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请莉莉上车，“这回坐前头如何？”
“丹尼先生，我需要跟你明确一个事。”莉莉停在原地，和丹尼隔开一段距离，“我是你的雇主。”
丹尼愣住，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再把视线回到莉莉身上，“你要买肥皂厂？”
“接手皂厂的另有其人。我会为你安排接近他的途径，让你用低价把厂子卖给他，维护好同他的关系。你办得好，我就把差价补给你，相当于还是高价售出，只不过钱分两拨拿。”
丹尼双手交叉抱胸，虚着眼睛打量莉莉，似是刚发现莉莉并非普通的信教的良善女人。
“你在崇圣堂做事，但你不信玛利亚。”
“你也不信。”
丹尼立马举起双手：“我可没说，我很虔诚。倒是莉莉小姐过于大胆，在崇圣堂做事还敢说这种话，小心玛利亚听见。”
“听见更好，知道独我一人值得被庇佑，像你这样的狗杂种不配被关照。”
丹尼变了神色，好不容易藏住的戾气一点点重在脸上浮现，他瞪着莉莉，突然大笑，“莉莉小姐，你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啊！”
“还是你的案底更令人出乎意料。你在荷兰强奸朋友的妻子，杀了朋友一家，被通缉后逃窜到美国，被美国同乡认出来，你混不下去，跟着一个中国留学生来到中国。”莉莉把丹尼的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扫视一番，“你近日住在妓女潘老四家，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她的卖身钱。”
丹尼摸摸鼻头，一步步朝莉莉走近，笑得邪气：“莉莉小姐，你就没想过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丹尼摊开手，摆出坦荡无所谓的姿态，为着下一步抓住莉莉做准备。
两人之间只隔三条胳膊的距离时，丹尼图穷匕见，作势要扑上来，但手还没触碰到莉莉，腹部就被枪管对上。
莉莉平静地盯着丹尼，“往后退，你冲动了，我也会冲动。”
她临行前取走比尔收在饼干盒里的左轮手枪，从实际使用次数来看她是这枪的真主人，比尔只是保管者。
丹尼很识趣，做上他的招牌动作耸肩，两手一摊，“我没冲动啊，我只是想给你个拥抱，让气氛更好些，和气生财嘛！。”
“对，和气生财。”
莉莉把枪口上移，瞄准丹尼的脑袋，“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条是活路，你听从安排接近我要你接近的人，卖掉工厂，传达我要你传达的话，我达成目的，你拿着钱快乐回美国；一条是死路，你不听从安排，或者你没能卖掉工厂，我杀了你，器官卖给医学院做研究。”
丹尼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用荷兰语低声咒骂两句，再回到中文，“你直接告诉我没得选就好了。”
“这是个大好差事，你应该庆幸能为我所用。我要你接近的那位是省城知名的实业家，他对廉价收购小厂的兴趣可不低，转卖厂子对你来说很容易，同他维系关系也不难，我既然选择你，就说明你能完成任务。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两全其美。”
丹尼低着头走回车门前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心里把事情缕顺了，问莉莉具体给他多少钱，得到“皂厂收购价的一半”这个答案后不再纠结，拍了一下车门。
“行，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