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三天,魔术师还躺在医院,以惊吓过度为由拒绝与金家人见面。二老爷气得白头发都冒出好几缕,称刘管家为金家上上下下劳心劳力大半辈子,突遭这种惨事,他稍一想起就痛心,请警察务必查出实情,他也好向刘管家亲眷交代。
魔术师是泽成听友人介绍从上海请来的,先前不认识,泽成觉得刘管家的死虽意外惨烈,但原委没有二老爷想得那般复杂。
“人家可是常年在外演出的大魔术师,接触的人太多,见我好几回都记不得我的脸,更不可能认识刘管家,说他存心谋害刘管家我绝对不信。”
二老爷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泽成被搞烦了,只得退一步,称虽说魔术表演出现失误是常有之事,但这次失误过大,说明魔术师能力不行,他承认自个耳根子软,没见识,轻信友人的引荐,至于其他推敲盖不接话。
警察问莉莉,演出当晚只有她提前看出箱子里出事,她离台面不近,如何能提前预知。莉莉称先前看过几场魔术表演,见过年轻的魔术师失误,学会了从魔术师的细微表情推敲当下表演是否如意。那晚魔术师在刺第二剑时神色已有异动,到第三剑更是对接下来的动作有明显迟疑,所以她才猜测箱子里出了状况。
魔术师在电话里同警察交代的细节和莉莉的解释对得分毫不差,之所以失误是因为助理搬错了箱子,把原本专为表演“腰斩活人”定制的箱子当做杂物箱,真正的杂物箱却用作道具箱。之前表演“腰斩活人”的时候从未出过此类致命差错,但团队一路从上海驱车赶到省城,所有人疲惫不堪,道具混乱摆放,便稀里糊涂闹出了人命。
害刘管家丧命的箱子被好几人碰过,虽说刘管家死于魔术师的剑下,但若箱子没问题便不会出事,在到底是谁要对刘管家的死负最大责任这件事上,警察犹豫不决。不久从上海来了两个替魔术师游说的人,此案便以魔术师用团队名义给刘管家亲眷赔偿两万元并承担丧葬费了事。
二老爷难以接受此案不了了之,好歹是跟过自己多年的心腹,哪儿能死的如此冤枉?二老爷继续找魔术师掰扯,并让仆人在魔术师入住的公寓附近宣扬此人的“好手艺”。眼看着魔术师的声誉都快被闹没了,二老爷的气还没消下去。
此时省城早报刊登了一篇化名文章,说某府管家在魔术表演时丧命,其因不在人间,而是另有玄机。管家早年虐待乡下妻儿,到了省城发达后不认旧妻,致使妻儿活活饿死,此后妻儿冤魂一直守在某府,管家出事前常有人听见孩子的啼哭声,那便是亡魂向管家索命的预告。
作者笔力强劲,故事一气呵成,读完只觉酣畅淋漓,很快这故事就传播开来,识字的讲给不识字的听,不识字的四处讲给旁人听,人人都爱“恶人终有恶报”的结局。故事传到金府内,老太太把二老爷喊来,让他请道士给刘管家早逝的妻女做法事,顺带安抚刘管家的亡魂,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找魔术师追责。
二老爷口头答应,实际上还在纠结刘管家的死因,不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就不停下追查。他有过很多推测,但派出去探查的仆人没一个找到佐证推测的证据。他自然是怀疑过莉莉,因为谁都知道刘管家刚给莉莉送了场血光之灾,莉莉若是“回礼”也在情理之中,但那声“停下”将她从疑似凶手的行列排除。
“或是故意为之,反正箱子里的人已死,她多喊一声方便脱罪,就是贼喊抓贼的心态。”二老爷还是不愿放弃把矛头对准莉莉,可惜当晚赶来救命的医生同众人说,刘管家的命是被一群人乱动乱抬给搞没的。“让人安稳待在箱子里,不要乱动,或者抬着箱子去医院说不定还能活。”当时乱动刘管家的人是谁?是二老爷,他张罗着让仆人把可怜的血人刘管家从箱子里翻出来。
医生这番回应令二老爷郁闷,思来想去只能放下寻找真凶的打算,感叹天意如此。
莉莉知道自己被二老爷的人监视了足足一礼拜,她这会儿纯粹的问心无愧,只好奇探子能不能查到润成身上。润成在刘管家出事三天后去了上海,处理丝厂正式转让的事宜,他走得很潇洒,完全不怕被自个老爹查出什么。没过多久,二老爷的人彻底从莉莉眼前消失,一切重归平静,她才发现润成做事如此谨慎,不留一丝痕迹,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她要去话剧社租用的空仓库参加排练,一如既往地扮演哑巴角色。她人一到,得知润成刚来过,社里喜欢润成的小姑娘跟她说润成风尘仆仆,中午回的省城,一下火车就赶来看排练,可惜还没坐热椅子,金家仆人就跑来通知,说润成的妹妹在某某饭店被同行男子轻薄,润成友人恰好在场,打电话到润成院里。润成听了消息立马招呼司机赶去某某饭店。
“润成的妹妹似乎交往了不怎么样的人,是个留日回来的医药博士,别看名头不错,在留日学生同乡会里口碑可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莉莉想起润成有几个留日的朋友。
“润成没细说,急匆匆走了。”
金三少可不是随便透露自个家事的人,他就是想要这位留日博士被人嚼舌根,所以才当众指摘,装模作样摆出担忧妹妹的神态。显然他不要戴安安排的人进入金家,筹备着斩断慧珍与留日博士的爱情。他此番行动短暂地和莉莉站在一条战壕里,莉莉挺高兴,不必独自费力在慧珍身上用心思。
排练开始,三个主角先绕场走一圈,按照常青的指示重复各种动作。莉莉站在边角,男主角“痛苦”地扭了好几个动作后朝她走来,抓住她的胳膊一会儿让她往左一会儿让她往右,她是个哑巴角色,不用说什么,只呆呆盯着前方做出麻木神态就好。常青讲戏的时候说,这个角色代表被控制了大脑,无法拥有自我意识的女性,一会儿满足这人的需求,一会儿满足那人的需求,自己需要什么却从未想过,可即便这样也没人念她的好,一有纷争,第一个被推出来接受众人责难的还是她。
“你有什么话要说?”男主角问她,“现在就开口,不要让我为难。”
台本里莉莉会摇头,示意男主角替她说,但她心思飞到别的事上忘了这幕戏,盯着男主角一直没反应。男主角转过身看向台下的常青。
“可以可以,就这样,我觉得凝视更有力量,这就是无声的宣泄!”常青这声高喊让卡壳的排练继续演下去。排练结束,演员们调侃常青,“怎么莉莉改动戏不会挨骂,咱们就要被骂个狗血喷头的。”
“改动的好我何必骂?谁来给我来个点睛之笔我都欢迎。”“诶唷算了,到了咱们就不是点睛之笔,是画蛇添足了!”大家开着常青和莉莉的玩笑,常青佯装生气,板着脸让大家暂作休整,待会儿要好好调整动作。
老佟带着一堆点心汽水出现,招呼众人到仓库外头的草地享用下午茶。大家蜂拥而至,将老佟团团围住,问他是有啥好事发生,还能想到来话剧团为这么大一帮人主动出血。老佟一脸喜气,“你们这些人啊总是把我想得太坏,有没有好事都不妨碍我对大家的一片心意!”
莉莉没去凑点心的热闹,她脱下戏服,顺着缝隙颇大的木板台阶上二层,收拾一下方才被自己翻乱的道具箱。
二层没有墙面门窗,只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摆满了服装道具化妆用品。她撩起盖住衣物的罩子,把戏服挂上木架,一个不小心把木架最边沿的帽子挤落到一层,正要下台阶捡,常青抓着帽子在一阵咯吱咯吱声中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