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润成绕回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莉莉盯着画不作答，从袖口抽出自己的手帕，抹掉睫毛上的泪珠。
“这幅画有什么问题。”润成凑近了仔细扫视一番，没找出异常，他觉得莫名其妙，还要再问，回身一看，莉莉已经往另一幅画走去，加入讨论画作的行列。
展厅里时不时出现几个点头之交，还有两人共同认识的话剧社的朋友。莉莉准备跟一个好友离开，去常青家里蹭吃喝，她许久没去话剧社，放了常青几次鸽子，今日就去给常青一个惊喜。
润成还在与人谈笑，莉莉走到他身后，正要跟他招呼一声，恰巧听见润成同友人提到金老头。
“爷爷最近状态好许多，前段时间真是糟糕极了，谁也不认得，现在神志恢复大半，下礼拜我再替你去问问。”
金老头恢复神志自然是因为鸦片膏没有被置换。
自从金老头声称撞鬼后，他的院子防备森严起来，不仅有道士布局，还有二老爷派过去的四个身手矫健的仆人。
介于此，她才停止置换鸦片膏的计划，选择再次和金老头信任的朱医生沟通。
上回朱医生明明已经松口，愿意使用她提供的货源，价格也谈妥，双方对分成很满意，她以为此事已了，但现在看来鸦片膏压根没有置换。她得去找朱医生了解状况。
常青那里只得下回再说，她随便找借口，“突然头疼欲裂，应该是风寒还未好，咱们改日再会。”她连润成都没通知，自行来到女校门口，招来一辆人力车，让车夫加快脚力前往朱医生的诊所。
诊所开在一家当铺楼上，车夫把莉莉在当铺门口放下，她踏上台阶，蹲坐在当铺附近的两个擦鞋童朝她投来视线，有一个小跑着过来问她要不要擦鞋。她见这两孩子面黄肌瘦，可怜兮兮，便让他们等一会儿，她办完事再来。
朱医生见到莉莉略显惊讶，称从未在这么短时间里和黄小姐见上两回。莉莉在朱医生面前是一个姓黄的云南二道贩。她开门见山，问金老太爷现在使用的鸦片膏是否是她牵线的货源。朱医生让她别急，上一批的鸦片膏还没用完，至少再等一个月，金家才会来取新一批的鸦片膏。
“黄小姐专为此事而来？”
“急着要钱，再不进账，就得去楼下当铺把自己当了。”
莉莉请朱医生建议金家人提前使用新货，到时候自有大礼送上。朱医生爱虚名，她就给朱医生造势，无非是多送些锦旗，雇人办个假协会给朱医生发奖。她婉转描绘大礼涵盖的内容，知道朱医生不难说动，只是喜欢虚伪推拉一番，非得耗费口舌磨蹭老半天才点头。
终于磨到惯常推拉的时长，朱医生同意了，莉莉悬着的心也落下半分。她离开诊所，经过当铺时还没忘记两个小擦鞋匠，但此时楼下无人，环顾四周，两个小孩消失不见。她遗憾自己难得发次善心，竟然无人有缘享用。
她沿着小巷走，想抄近道去常青家，免得把常青晾太久，关系冷到一定程度回不来。
在巷子里穿行好一会儿，她越发感到背后火辣，似乎有人在后头尾随。
她拐进临街一家茶室，点了一壶茶和两块点心，慢悠悠地翻阅留在桌台上的旧报纸。
看见了。门外有个脸带疤的男人往茶室里扫上一眼，装作寻人的模样乱喊出一个名字，随后蹲在茶室外，和卖花人闲聊。
牤哥竟然跟得上她的行踪。和润成去看画展时，牤哥并没有跟踪，也不方便跟踪，那如何能在她离开诊所后迅速发现她的动向？
或是那两个孩子通风报信？那么牤哥用的是守株待兔，他知道莉莉会去诊所。他为什么会知道？莉莉心下一紧，瞥了眼门外的疤面男人。
她推演各种可能，突然想起进入崇圣堂的人都要登记来客名录，不仅要写上自己的姓名，还要写上接待人。
兰兰来见她的时候用的名字是黄唯娟，接待人时而写莉莉，时而写莉莉在崇圣堂的朋友珍妮，时而写张修女，次数最多的是莉莉。牤哥到崇圣堂来填写名录的时候，可以翻看先前的记录，顺着莉莉找到黄唯娟。
兰兰喜欢崇圣堂厨子的饭，常以做工名义跑去蹭吃蹭喝，牤哥稍加打听就能知道黄唯娟是谁，接着就能通过尾随兰兰，找到诊所。估计牤哥设下埋伏点不只诊所，其他兰兰常出没的地方都会有人蹲守，只等莉莉出现。
兰兰被跟踪了，牤哥到底了解多少兰兰的底细？一旦发现她和兰兰关系密切，事情就变得加倍棘手。牤哥不可留。
莉莉返回崇圣堂，在比尔的空屋子里打给兰兰，告知牤哥的行动，让兰兰反向跟踪牤哥。阿春说过牤哥不务正业，天天骗李老头的钱下窑子，那么除掉牤哥的机会，便是让牤哥自掘坟墓。
三日后，兰兰深夜前往偏院，在莉莉的窗户缝里留下信件，称已经掌握牤哥的日常出行。
莉莉拿出解决方案，事情或有些许变数，但不难，只是想到兰兰即将面对的情形，有些不忍。兰兰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无法明示的牌，当下她只能考虑如何用这张牌打出最优局面。
她再次赶回崇圣堂，在比尔房间打给兰兰，告知戏码。兰兰不用直接卷入处理牤哥的过程，只要走个过场，最后一刻赶到就行。
这场戏还需要金三少的帮忙。
润成不在偏院，小厮们也不清楚他的去向，多半是外出交际，若是被二老爷拉去应酬，小厮们怎会不知，她决定去找老佟这个万事通。
离开三少爷的院子没多久，一个小丫头追上来，见四下无人，悄声跟她说：“三少爷在国际饭店，二奶奶现在不让我们把三少爷的行程告诉您。”
她谢过小丫头，看着这张脸觉得眼熟。
“莉莉小姐，我是月牙！”
她才想起来这是进金府时帮她搬行李的丫头。
“莉莉小姐，我觉得三少爷待您不一般，许是喜欢您的，所以才来悄悄泄密，您可千万别把我卖了！”
“那是自然。”她让小丫头需要帮忙的时候随时来找她。
国际饭店离金府很远，临着出海口，顶楼大晒台是省城时髦男女的热门交际场所，比玛丽花园更耗费钱财，每人进去都要交一笔可观的餐食费，是许多人专为博面子而去的场所。莉莉犹豫是否可以等金三少回来再说，免得费车钱又费饭钱。
她回到偏院，耐着性子坐在书桌前替比尔写教案。时钟走到下午三时，她终于坐不住，梳妆打扮后出发。她也说不清急匆匆上路是为了处理牤哥的计划，还是单纯想看金三少在国际饭店玩什么风流戏码。
等她到达国际饭店，时钟已经走到五时半，她焦心万一自己到达金三少却跑了，钱就真的白花。幸好，她在停车处扫到润成的车，老徐正倒在座位上仰面酣睡。润成还在，她放下心，悠哉地上楼。
楼上异常热闹，歌舞声欢呼声灌满整条楼道，她来到顶楼，在眼花缭乱的交际舞现场寻找金三少的身影。有人拿纸花和金粉乱洒，把她眼睛迷的又痒又痛，她忍不住低声咒骂，被从旁经过的男人听见。
男人爽朗一笑，递给她一杯饮料，“敢问密斯尊姓大名。”“莉莉。”她把男人打量一番，“请问您知道金家老三在哪儿吗？”男人指向边角一个镜面房：“在那儿呢。密斯是金老三的朋友？”莉莉避开男人的试探，先谢过，说有急事商议，快步朝着镜面房走去。
房门推开，里面是一排小隔间，堆满了客人们的衣服杂物。
金润成怎么会在这里？她想着那男人定是随便指了一处地方，但细听，确实有人的动静，似乎是衣服摩擦的声音。她继续往里走，来到一处隔间前，稍一探头便看见两颗脑袋交织在一起。戴安和金三少吻得很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