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先注意到莉莉,认了好久才恍然大悟,“莉莉,是崇圣堂的莉莉吧!”
润成瘫坐在沙发上,撑开仿佛被睫毛压牢的眼睛,见莉莉的身影立在挡板后,低下头扬起嘴角,并不说话。
“怎么找到这儿了?”戴安的双臂离开润城的腰,从沙发另一头的女式西装内侧摸出一面小镜子,检查脸上的妆容。
“比尔先生有急事,让我来传话给三少爷。”莉莉做出对这二人的私事毫无触动的模样。当然她还是有些触动,戴安情迷意乱的模样很美,身材丰满香艳,把香水味都晕染地有温度,闻起来更觉迷人。
对比起戴安,陷进沙发里的金三少像是被抽了魂的空壳,一株许久未见太阳而枯萎的花枝,阴冷苍白,没有生命力。她觉得金润成真是好福气,长辈指定的媳妇竟是顶有魅力的美人。她也感到奇怪,戴安和密斯冯有相似的气质,怎么金三少没有迷恋戴安,或是因为饭偷着吃才香。
戴安回身把手插进润成的头发里揉搓,“那我出去,你和莉莉慢聊。”经过莉莉身旁,戴安朝莉莉眨眼,“聊完了出来跟我玩牌,这回可拒绝不了吧。”说完,不给莉莉回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你总是从我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冒出来。”额前发凌乱散在润成的眼前,看不出他的神态。
“我来找三少爷说正事。”
“坐过来吧。”润成拍了拍方才戴安坐过的地方,见莉莉不配合,点点头,“随便你,我也知道你没什么正事,老拿比尔作幌子,小心哪日败露被教训。”
莉莉躬下身子,发现他眼神飘忽不定,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你不会吃大烟了吧。”
润成摇头,说今日咳嗽厉害,喝多了止咳的糖浆,加上戴安给的几片阿司匹林,吃完更觉头晕目眩。那还能说什么,人都不清醒。她转身要走,被润成拉住手,“别跑,我思维很清晰,只是没力气。”
她挣脱润成的手,暗下组织语言,想试试能不能趁他不清醒,勾着他主动交代牤哥的事。
“你最近神出鬼没的,上回看画突然消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害得我发动一伙人到处找你。”说完一连串的话,润成停下来喘息片刻,“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都找不到机会。”
“我也有话想同三少爷说。”
润成闭眼捏了捏眉心,又重拍了一下沙发:“你坐过来行不行。”
莉莉拿起戴安落下的女士西装闻了闻,“真好闻。”
润成夺过西装,搁在沙发另一头,“一个好消息,专栏完全由我负责了,常青想把心思都用在创作上,还要我在他新戏里演个配角。”
常青和老佟早就打算转交专栏,莉莉不觉稀奇,只是没想到常青和润成能玩到一块儿去。或许有她推荐的缘由?不过常艺术家最讨厌开工厂搞实业的这帮人,觉得都是剥削工人的恶魔,可见三少爷的社交手段堪比交际花。
“常青也让我演过几个角色,别觉得好玩,上了舞台,你就是他的奴隶,等着被狠狠践踏辱骂吧。”
“无所谓,还是高兴的。”
有好消息,自然也有坏消息。她问坏消息是什么。润成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戴安转告他,为了节省成本,二老爷准备把上海的两个厂子移到省城来,到时候全交给他负责。这下她知道为什么金三少无法对戴安产生爱意了。
“这不是好消息吗。”她故意打趣,不怕润成闹情绪,因为接下来的拷问她站上风。
润成扭过头盯着她,虽然头发挡住眼睛,还是能传递出幽怨的气息。
“还有呢,没别的事要说吗。”
“我等你说。”他神志确实清晰。
“好,那我直言不讳吧。我觉得自个实在悲惨,明明和三少爷没什么情分,却还被三少爷的老娘针对。”
润成眼神一亮,饶有兴致:“先不说有没有情分,我母亲怎么针对莉莉小姐了?”
“牤哥。”她观测润成的反应,但此人心思深如海,又乱吃了一堆药,就看他现在这副兴奋模样,很难不怀疑他就是故意等着莉莉问:为什么不提前通气。
“牤哥为了替你老娘抓我把柄,跑到崇圣堂,利用登记名录,把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骚扰一通。这哪里是要查我的底细,分明是要让我身败名裂!”
润成不置可否,“我知道老李的儿子要调查你,但不清楚他使了什么手段,以为只是普通的打听。”
莉莉紧盯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实当日并不是你想象的场景——”
“我不算三少爷的朋友吗?”
“莉莉——”
“我算三少爷的朋友吗。”
“何必问这种心知肚明的问题。”
“谁心知肚明?反正不是我。再问最后一遍,我算三少爷的朋友吗。”
“你是我的朋友,毋庸置疑。”
“那就帮我。”
润成沉思片刻,“好,说吧,怎么帮。”
既然二奶奶委派牤哥调查莉莉,那就一定希望得到想要的答案,牤哥极有可能为了讨赏编造假消息,毁的还是莉莉的声誉。
二老爷曾明令禁止仆人逛窑子赌博,牤哥是个盲流子,如果当众将牤哥的恶习公布于众,那么二奶奶也无法明面上听信牤哥的话,牤哥造的谣言就会失去效力。
莉莉已经摸准牤哥下窑子的时间,需要润成找个借口,指派二奶奶或者刘管家手下的人赶去窑子找牤哥,抓个现行。
“好,我来做,让这件事稳妥收尾。”润成轻轻揉搓莉莉后脑勺的头发,嘴唇轻启,想再说什么,但后续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莉莉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猜测他想解释不提前通知她的原由。等了一会儿,润成还是没有开口。她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利落离开镜面房。
舞池边上,戴安正站着喝汽水,扫见台阶上的莉莉,立刻招呼她过来跳交际舞。
戴安舞步快,莉莉配合得有些吃力,差点踩上戴安的露趾高跟鞋。她建议戴安换个舞伴,戴安佯装不高兴,“就是要你来,别人我还不乐意呢!”戴安的珠宝耳坠摇摇晃晃,把一张笑脸衬得闪闪发光。
莉莉夸戴安今日美极了,真是神女下凡同她跳舞。戴安笑得满面春风,“明白润成为什么说你有意思了,你这油嘴滑舌的功夫我还没见另一个女人拥有!”
一支舞终了,莉莉累得叉腰喘气,戴安全然无恙,牵着她到雅座喝汽水。
舞池现在人群零散,她一眼就望见润成倚着镜面房前的装饰木栅栏发呆。戴安顺着视线望去,又瞥了她一眼,笑道:“你知道润成是怎样一个人吗?”
“不知道,我与润成相识不久,不像戴安你同他是青梅竹马。”
“要论青梅竹马,那人可太多了,我们小时候都上一个小学校,大家互相是青梅竹马。”戴安喝了一口汽水,懒洋洋地用暗红色的长指甲轻敲汽水瓶,“其实我也不明白,他时常像条漂亮金鱼,滑溜地在水里游来游去,时常又像株黄掉的兰草,活不到明天。不过每每我想着他活不起,要死了,他反倒又活回来。”戴安眨眨眼,压低嗓音:“你知道的吧,他身上都是自己造的伤。”
戴安在估量她和润成的关系,快速思量一番,莉莉把金三少推远,问戴安是什么伤,她从未听过润成提起不愉快的事,也没发现润成有什么颓丧举动。
她捏起一块蝴蝶酥,隔着舞池看见润成正瞧着她和戴安,她犹豫要不要与润成一道回府,毕竟车费实在昂贵,她的钱袋被该死的鸦片膏掏光,有节省的机会就该节省。
“两位密斯好。”莉莉一回头,看见方才给她指点镜面房的男人。
“诶唷,梁团长,怎么装作不认识,还‘两位密斯好’。”戴安的眼神在男人和莉莉之间流转,随后挑眉诶唷一声,“我去玩牌了,你们慢聊。”说完就离席,从舞池里抓走几人,风风火火往另一处雅座去。
莉莉吃完蝴蝶酥,准备跟这位梁团长随便应酬几句就离开酒店。梁团长夸莉莉眼睛扑闪有光,像猫儿一样灵动。莉莉羞涩一笑,梁团长也笑,气氛惬意融洽之时,润成不知何时穿过舞池突然冒出来。
“愣着做什么,回去对课时。”他把莉莉从雅座里拽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口,莉莉回过头见梁团长朝她挥手,便也点头致意。
走到楼下,门童见到润成,立刻跑去停车处通知司机。
“怎么突然急着回府,对课时不是泽成负责吗?”
润成抬起眼帘朝楼上扫一眼,神情复杂,“我不信你不知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