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少爷说说‘梁团长’是谁。”
润成在莉莉脸上探寻,“不认识就不必说了,只记住见到此人就远离,不会有错。”
他俩坐车回金府,到了离正门最近的十字路口,莉莉让老徐靠边先行下车,避免和润成一同回府。她不认为激怒金家长辈,和润成老娘作对能带来什么好处,说不定往后还得仰仗这群老古董。
她回到偏院,蹲坐在门前台阶上,望着院里的花草复盘近日的行动。想到接下来必须完成的事,她觉得自己像拿着命簿的判官,终究心里还是有负担。一面是必须完成的计划,一面是毫无用处的心软犹疑。
阿春端着剩饭从慧宁屋里出来,见到莉莉立刻贴上去,“这礼拜六就来提亲了,我提前跟老太太房的周婆打过招呼,老太太还给我准备嫁妆呢!”阿春压不住兴奋,眼睛、鼻孔、嘴巴,脸上出气的地方都冒着喜气,“说到底,还是多亏莉莉小姐牵线。”
“哪里的话,我还要多谢你给我牵线的机会。”
莉莉兴致不高,阿春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急着要走,惹莉莉不痛快,便解释当下慧宁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和慧云飙劲,不再针对莉莉,所以阿春才能放心离开。
莉莉心不在焉地点头,侧过身对上阿春期待的眼神,才真正发现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她让阿春再形容一遍牤哥为人。阿春愣住,没想到莉莉一开口问的是这个盲流子,便说牤哥不值一提,除了骗自家老头那点积蓄以外没有别的能耐。
第二日傍晚,莉莉如约去慧珍的小厨房吃晚饭,本想问问慧宁去不去,到了慧宁房门外,发现房门锁着,阿春也不在听雨轩。等踏进慧珍的院子,她才知道慧宁已经捎上行李,独自一人兴冲冲地回小家,准备和小家的一众姨娘们舌战。
“慧宁可不是从前模样了。”
“现在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说是杀猪匠我也信。”
“我倒觉得比原来顺眼多了。”
金家姐妹们议论着慧宁的改变,嘻嘻哈哈吃着慧珍请来的白俄厨子做的西餐。慧珍把莉莉单独拉进梳妆室,给她看一封半是英文半是中文的信。
“洪老七为我作的poem,旁边是我照着辞典翻译的白话,你瞧瞧对不对?”
“Bright star,would I were steadfast as thou art—”莉莉扫上第一行就知道这不是慧珍舞伴洪老七的创作。她告诉慧珍,翻译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这是一个英国诗人写给女朋友的情诗。
慧珍表情有些尴尬,哼了一声,“混账玩意,非说是自己写的,万一我当真了,岂不被他笑话。”
莉莉顺着慧珍的心思帮洪老七解围,用名人的情诗传递心意也是常有的,洪老七只是想在喜爱的女人面前表现一番,就算不是亲自撰写,也是亲自从一众诗集里翻找挑选,何罪之有?
慧珍还要再别扭几句,让莉莉再多说几句顺心话,外头突然冒出慧云的喊声,让慧珍和莉莉赶紧出来,别错过大戏。
慧珍赶忙拉着莉莉回到餐桌,探子正站在门槛前咕嘟咕嘟大口喝赏赐的汽水,金家姐妹们正仰着脑袋等他喝完继续戏说。
“怎么了怎么了?”慧珍话音一落,几张嘴同时抢答,大致是牤哥死得不体面,李老头正在二奶奶房又哭又闹,要二奶奶给儿子讨个公道。
慧珍还没反应过来,“谁是牤哥?”
慧云悄摸递了个眼神,加重音调,说是二奶奶娘家来的老仆人的儿子。
慧珍才想起牤哥就是自告奋勇要掘莉莉根的人,便朝莉莉瞄了一眼,话里有话地问探子,牤哥怎么死的,又是谁发现牤哥死了。
探子擦擦嘴,说人是大少爷院里的两个小厮找到的。大少爷有两辆汽车,一新一旧,新的大少爷在用,旧的赏给司机阿冲做出租。阿冲和牤哥关系铁,偶尔把旧车借给牤哥去潇洒。前几日大少爷要用旧车去接人,发现旧车不见了。阿冲估摸着车可能被牤哥开走,便拉着另一个人去牤哥常光顾的几个落脚点找人,谁承想在窑子里发现断了气的牤哥。
“人在窑子里没的,那是情杀?”
金家姐妹们议论纷纷,探子抓抓脑袋,说是也不是。警察赶到后把大伙带走,问了好几轮话,才知道牤哥醉醺醺地跑进窑子,没找老相好小春桃,而是抓了给窑姐送香粉的小姑娘,要强迫人家。小姑娘不从,见机摸了一旁的水果刀要抹自个脖子,牤哥想夺走,小姑娘就把刀尖对准他,不许他靠近。他不信女孩真敢动刀子,猴急地扑过去,恰好一刀扎进心窝里。
警察喊来小姑娘家人,发现小姑娘孤身一人闯荡省城,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娃娃,但也因为卖香粉认识几个交际花。这些个莺莺燕燕涌进警察局,大骂死人牤哥,要警察放走无辜的小姑娘。之后小姑娘的房东赶来交了点钱,把人领走,这事就算完了。
“完了?可完不了,至少二奶奶房一时半会儿没法消停。”慧珍吐掉瓜子壳,颇有坐看云起时的悠哉,“活活一个好大儿没了,李老头还不要诈个金山银山出来?”
慧云瞧着探子,乐呵道:“这牤哥还不如慧珍姐姐的喜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探子就是喜哥,听见小姐夸了自己,嬉皮笑脸地抓抓脑壳,做出害羞模样。
慧珍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慧云手里,使个眼色:“多吃瓜子,再不吃就潮了。”
这会儿金家小姐们憋着一肚子八卦想倾泻,莉莉再不走就过于没有眼力价。
莉莉喝了几口汽水,说差点忘记要赶在今日领走新做的衣裳。金家姐妹们热火朝天地配合演戏,争相嘘寒问暖,要莉莉晚上外出注意安全,不要招人力车,找汽车行最保险。
莉莉回到偏院,从首饰盒里翻出一对掐丝蝴蝶银耳环,等到阿春满面红光地走进院子,她把耳环送给阿春。
“还望阿春再帮我办最后一件事。”
阿春摩挲着耳环,称自个绝对懂事,就算嫁出去了,也能继续给莉莉小姐办事,毕竟她从小就在金家长大,没有探不出的秘密。
莉莉握住阿春的手,赞阿春是她见过办事最利落、最聪慧的女人,不比一些社交场上的老手差。
熬过难以入眠的夜晚,一大早阿春就证明了自个确是办事利落的聪慧女人,把二奶奶房从昨天到现在依旧不得消停的热闹劲儿原原本本形容出来。
二奶奶挂不住脸面了,因为李老头死了儿子之后就啥也不顾,见人就要哭诉,跟二奶奶哭不够,还要去二老爷、四老爷和老太太院里哭,刘管家好说歹说才勉强安顿他去一间上好的客人房里睡觉。现在满府风雨,连二少爷养的八哥都知道二奶奶派去盯比尔助教的人死在窑子里。
三少爷知道这事因自己而起,便让仆人带话,请二奶奶别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二奶奶立刻让三少爷亲自来屋,一番解释,说牤哥是个该死的玩意,但这色鬼死得太蹊跷,怎么就在关键时候死了?明明死前那个傍晚还让李老头传话,说发现莉莉跟些可疑人有交际,等着再去探探那些可疑人身份。
阿春边说边打量莉莉的眼神,莉莉把可疑人三字复述一遍,平静地笑了笑,让阿春不必顾忌什么,她只要实言。
阿春放开了说,加了自个的估量,说二奶奶就算心里嘀咕,也不好跟警察说,毕竟传出去可不像话。“而且二奶奶说完这些,三少爷立刻驳回去,说牤哥这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如何看出谁可疑谁不可疑,硬要说,那他和莉莉小姐有许多共同朋友,岂不是他也可疑了?”
莉莉笑着摇摇头:“不敢相信三少爷能在长辈面前为我说话。”
“千真万确!”阿春使出暧昧神色,“二奶奶越是说莉莉小姐的不是,三少爷越是维护莉莉小姐!一直在二奶奶身边伺候的香冬是我好姐妹,绝不会骗我。”
金润成维护她,她是信的,毕竟先前已有类似经历。金三少对待朋友是有些很不错的好品质。但这回,她还是有些悬而未决的心境,等着润成来找她。
果然,她正准备外出找兰兰,润成从月洞门后冒出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牤哥的死与你有关,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