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科学院里,炸开了锅。
王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间最大的议事厅里来回踱步,汗水把他额前的头发都打湿了。“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陛下要的那个能测经纬的东西,连个影儿都没有!”
他一屁股坐下,又猛地弹起来,指着满屋子的学者和工匠。“经度!经度!谁来告诉本官,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量?”
白发苍苍的孙承宗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一本古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古法观星,可定方位。可那是在陆地上。到了海上,船身摇晃,北辰星都看不住,还谈何测算?”
一个年轻的学者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院长,尚书大人,学生有个想法……我们能不能从船上放一根足够长的绳子,一直垂到海底,船走多远,绳子就拖多远……”
话没说完,一个老工匠就笑了:“你这书生,是没出过海吧?那海有多深?你用多粗的绳子?再说了,海上还有暗流,你那绳子是直的还是弯的,谁说得清?”
年轻学者顿时满脸通红,坐了下去。
整个议事厅嗡嗡作响,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能拿出章程来。
王正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都别吵了!陛下的旨意是一年,现在耗了一个月,你们连门都没摸着!再这么下去,咱们都提着脑袋去见陛下吧!”
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皇帝的命令,就是压在所有人头顶的一座大山。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尖着嗓子喊道:“陛下口谕,宣孙承宗、王正,御书房觐见!”
王正和孙承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这肯定是来问罪的。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御书房。
项川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架巨大的地球仪前面。这地球仪还是科学院按照陈航的航海图和一些西洋商人的描述,刚刚赶制出来的,上面大片的区域都还是空白。
“吵出结果了?”项川没有回头,声音很平静。
王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臣无能!愧对陛下信重!”
孙承宗也躬身长揖,满脸愧色:“陛下,此事实乃千古难题,非人力一时可解,还请陛下……”
“难题?”项川转过身,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走到窗边,指了指天上的太阳。“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纬度不就出来了?这有什么难的?”
他又走回地球仪边,用手轻轻拨动,让球体缓缓旋转。“难的是,朕想知道,朕脚下这颗球,转了多少。你们告诉我,怎么知道?”
王正和孙承宗都愣住了,一时间没明白皇帝的意思。
“你们想用水漏,想用沙漏,想用香火。”项川走到御案前,“可船在海上,一个浪打过来,水晃了,沙散了,香也灭了。这些东西,到了海上,全都是废物。”
他从案上拿起一个用细线拴着的小铜球,在空中轻轻摆动。“这个,叫摆。在陆地上,它每次来回的时间,都是一样的。用它来计时,很准。”
王正的眼睛亮了一下。
项川手腕一抖,让铜球不规则地晃动起来。“可船一晃,它就乱了。所以,这条路也走不通。”
他放下铜球,拿起一支炭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盘起来的螺旋。“朕在想,有没有一种东西,能把力气存起来,再一点一点,均匀地放出去?它不受这天地晃动的影响。”
王正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张纸。
项川又在旁边画了一个轮子,轮子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来回震动的装置。“如果,有个轮子,能靠着这个东西,自己来回摆动。每一次摆动的时间,都一模一样。那是不是就能计时了?”
王正的呼吸都停了。他是个顶级工匠,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机械原理,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被皇帝陛下用一根手指头,轻轻捅开了一条缝。
孙承宗还是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玄之又玄。
“孙老,”项川看向孙承宗,“你负责算。算出这个轮子,要摆动多快,才能精确计时。”
他又转向王正,语气加重了几分:“王正,你负责把它给朕造出来!朕给你钱,给你人,整个科学院最好的工匠都归你调遣!半年!半年之后,朕要看到一个能在手上走的钟!”
“臣……遵旨!”王正激动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眼里哪还有半分绝望,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等两人兴奋地退下,一直侍立在旁的李青才走上前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陛下,如此催逼,是否过甚?听闻此乃千古未有之物,半年之期……”
“首辅,我们等不了太久。”项川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正在施工,一天一个样的京城,“朕今年已经过了三十,你呢?咱们都在一天天变老。”
李青一怔,沉默了下去。
“这铁路,这工厂,这新军,看着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项川的声音很轻,“可根基若是不稳,朕哪天要是走了,这看着高耸入云的大厦,塌下来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李青急忙道,“太子殿下聪慧仁厚,尽得陛下与皇后娘娘真传,必能继往开来。”
“光靠一个太子,不够。”项川摇了摇头,“朕要的,是把朕这心里想的,手上做的,全都变成白纸黑字,变成规矩,刻进这个王朝的骨子里。让后世的子孙,不管是聪明还是平庸,都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知道走错路的下场是什么。”
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李青。“所以,首辅,朕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
李青心头一震,立刻躬身:“陛下请讲,老臣万死不辞!”
“朕要你,立刻成立一座新的史馆。”项川一字一句地说道,“把咱们从燕王府起兵开始,一直到今天,这二十年来,所有的新政,所有的新物,所有的成败得失,一件一件,原原本本地给朕记下来。朕不要歌功颂德的废话,朕要一本能让后人看懂的说明书!”
李青浑身巨震,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不只是修史,这是在为这个全新的王朝,铸造一个永不磨灭的灵魂。
老首辅热泪盈眶,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有此远虑,乃万民之福,社稷之幸!老臣遵旨!老臣斗胆,请为这部史书正名,就叫《开元实录》!为我大新,铸千秋之基!”
半年后,御书房。
王正和孙承宗并肩而入,两人都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王正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陛下!”王正的声音都在发颤,“成了!”
他将木盒放在御案上,缓缓打开。
盒子中央的丝绸软垫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黄铜疙瘩。它通体浑圆,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透过一片小小的琉璃面,能看到里面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有条不紊地转动,一根细长的指针,正在平稳地扫过刻度。
“嘀嗒,嘀嗒……”
那细微而又清晰的声音,仿佛是新时代的心跳。
项川伸出手,将它拿起。入手微沉,能清晰地感觉到内部机件传来的稳定震动。
孙承宗上前一步,激动地禀报:“陛下,臣等依照陛下所授之‘弹簧摆轮’之法,日夜不休,耗尽心血,终得此物!经反复测试,将此物置于颠簸的马车之上,三日之内,其误差,不出半息!”
项川握着这台原始的航海钟,这小小的、跳动着的东西,就是打开整个世界大门的钥匙。
他的目光越过窗棂,望向遥远的天际。
“传旨陈航。”项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锋芒,“让他召集最好的水手,准备好最大的船队。”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黄铜钟,然后再次抬眼,望向那片广阔的未知。
“告诉他,朕的尺子,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