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江归年幼,被人欺辱的时候苏沉帮过她几次。
后来苏沉知晓了她是青簪坊名妓的孩子,母亲生她却不养她,任由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自生自灭,便为此愤愤不平。
苏沉那时年轻气盛,最是见不得这种事儿的,便自己去调查了一番,方知原来江归的父亲并不是青簪坊的客人,而是当年江宁军中的一个将军。
他得知那将军离开了江南回了京都,便二话不说北上去京都寻人了。
但那个时候,江远之已经随林萧去北境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林锦。
有关江远之的许多信息,都是后来林锦告诉他的。
边关战事吃紧,苏沉纵使本领通天,也断不可能把江远之从战场上抓回金陵。
于是林锦同苏沉一起回到金陵,找到江归,并告诉江归她父亲叫江远之,他是个英雄,是个战士。
从林锦口中,江归知晓了自己的父亲是一名受人敬仰的将士,她也第一次在心中树立起“英雄”的概念。
而那之后,年幼的江归便立志要成为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便是江远之没有一天履行过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便是他未曾回来过这里,可江归心中,对他始终是怀有期待的。
就如同,她也曾无数次对柳娇娘有过期待一样。
饺子下锅了。
江归在灶前生火,柳娇娘在一旁准备着其他食材,两人同在厨房,却无半句沟通,各自默默地做着手头的事情。
饭菜端上桌后,江归多拿了一副碗筷,还有一坛酒,摆放在一旁,仿佛有第三个人要同她们共同进餐一样。
柳娇娘见了,心里一沉,一句话没说地坐在自己位置上。
可双眼却是不受控制地要看向那个无人的空位。
江归给那位置满上了一碗酒,淡然道:“这是他最爱的桑落。”
哗哗的倒酒声停止后,她将酒坛放在一旁,端起自己的那碗举到面前,“北方大汉都喜欢用碗喝酒。”
说完,她便仰头将自己碗中的桑落酒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急了些,她呛得眼睛有些红,却又一言不发地满上了一碗。
柳娇娘以前是喝不得酒的。
过去她跟江远之在一起的时候,曾被他豪饮的模样给打动,小沾了一点便不省人事。
后来生活所迫,她也练成了好酒量,虽不能拿大碗干,却也是能喝一些的。
于是她拿了只杯子过来,同江归喝起了江远之最爱喝的桑落。
母女两个边喝酒边吃着饺子,刚开始时没什么沟通,可渐渐喝高了之后,柳娇娘的话匣子竟慢慢打开了。
“对不起。”
柳娇娘半倚在小桌上,手撑着因喝酒而变得通红的脸,痛苦地喃喃道:“对不起,念念。”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其实刚开始,我给你取的名字叫‘江念’,思念的‘念’。”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夜里总哭,一哭便停不下来,我便抱着你在怀里,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喊你‘念念’。”
“那时你一听到‘念念’两个字,就会止住不哭了。当时我就想啊,这真是个省心的好孩子,等到你爹回来了,一定会特别疼你、喜欢你。”
“可我没想到……”
柳娇娘记起那段阴暗的往事,记起江归还在襁褓中时,道貌岸然的舅父公然对她行了不轨之事。
她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她的尖叫和祈求同女婴的哭喊混杂在一起的声音有多么令人绝望。
即便后来她逃离了那里,每每看到熟睡的婴孩,却还是会想起那一次次的痛苦和绝望……
“念念,你别恨我。”
柳娇娘捂着眼睛,眼泪从她指缝中溢出来,“身为女子要在这样的世道中苟活下去,太难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我唯一的孩子走上我的老路……”
江归听着柳娇娘满怀歉疚的声音,听她说着属于自己的陌生的名字,却是始终没出声。
她安静听着,一声不吭地喝着酒,大半坛子下肚,依旧面色不变。
直到柳娇娘被人搀扶着离开了,直到屋里归于寂静的时候。
江归才终于放下手里的酒碗,慢慢地趴在桌上,突然间放声大哭。
傅瑥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哭完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满屋子都是桑落酒的香气。
他是听说了江归告假的消息,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那日说重了什么话,又或者是觉得一直含糊其辞终究不是个路。
于是他左思右想,决定来跟江归好好解释一下,说不定说服了江归,他就能有办法说服其他人。
结果还没进屋子,他就先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气,跟着就看到了醉趴下了的江归。
踢了一脚已经空了的酒坛子,傅瑥一时心情复杂。
他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啊?
“喂,江应还。”
傅瑥揉了揉鼻子,强忍着浓烈酒味带来的不适,推搡了江归几下。
见没反应,他便绕到江归后面,小心地把她整个人扶起来。
跟着江归就顺势靠在他身上了。
傅瑥被这么个“大男人”倚靠着,心里竟也不觉得别扭了,只是思量着这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江归醉成这样,傅瑥自然也顾不上要跟她解释什么了,只轻叹了一声:“真是天道好轮回。”
于是他把江归扶回了她房里,然后回到厨房满屋子搜罗有没有解酒茶。
却是什么也没翻出来。
傅瑥没辙,只好煮了壶热水拎过去,倒了杯仔细地在一旁放凉后,才把江归扶起来。
“喂,没有解酒茶,”傅瑥把茶杯递到江归嘴边,“你就将就一下,喝点热的缓一缓。”
“……烫啊!”
江归嘴唇刚碰到杯沿,就立马弹来了,一把推开傅瑥的手,不高兴地喊了句:“赵文山,你又找死是不是?”
傅瑥无语,自己试了一下水温,“这哪里烫了?”
“你嘴巴,死猪皮做的?”
江归醉眼朦胧地盯着傅瑥,伸手揪住了他双唇,扯了扯,“也不像啊?”
傅瑥气笑了,索性把杯子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