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桓点点头，二话没说便安排下去了。
“还有，投江自尽的将士们，和……”
汤宥嗫嚅着，有些艰难地开口，“和替朕在外边当诱饵的那个孩子……”
“他们的尸首，都打捞上来了么？”
苏沉答道：“金陵城的百姓自发组织在大江打捞，全部捞上来，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闻言，汤宥点了点头，又问：“孟大人和秦大人他们……可还好？”
孟其修和秦舒明是被生擒的，并未随同焦世恩等人自沉大江。
决战过后，祁枫捣毁了敌军大营，解救了当日行朝中幸免于难的一众官员。
只不过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尚在休养之中。
于是，行朝为何会被突袭，焦世恩又为何作出如此悲壮的举动，暂时成谜。
苏沉知道汤宥因元宝他们的死而愧疚苦闷，轻声安抚道：“陛下能在决战之际与大宁将士共存亡，已经很勇敢了。”
他听魏昭迎说了。
魏昭迎从蓝沙洋撤兵之后，便直下金陵保驾，以免敌军围魏救赵，攻其不备。
斥候兵探出了康哲军队的行踪之后，汤宥便说什么都要御驾亲征，振奋江宁军、卫宁军的士气。
那耶律奇和康哲之所以敢贸然进攻，便是因为他们以为少帝已死，军中士气必然低下。
这个时候他们再趁两军和谈的时候杀掉几个主帅，纵然卫宁军人数众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而汤宥若在这个时候出现，势必会让他们自乱阵脚。
主帅一乱，将士们失去了主心骨，自然溃不成军。
可谁又能说，汤宥的这个举止不冒险呢？
“陛下，您是大宁未来的天子，是卫宁军、江宁军的底气，也是万千子民今后所要仰仗的人。”
苏沉声音轻缓，温和笑着，“可陛下如今，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不是吗？”
汤宥听着苏沉说这话，看了他半晌，不知该做何答复。
无论是傅迟还是孟其修，甚至越吟都与他说过，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他作为君上，作为天子，站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必然是要舍弃掉许多东西的。
也必然，会有许多人为了他而舍弃自己。
他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焦世恩竟背着元宝跳了江，他只知道——
元宝，是为了保护他、保护大宁而存在、而牺牲的。
“苏将军。”
片刻后，汤宥终于开口，却是掩了自己真实的情绪，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沉，问：“林挽十五岁的时候，她心情不好，你也是这样安慰她的？”
苏沉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汤宥会问这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陛下是觉得……臣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汤宥无奈叹了一口气，似真非真地嘀咕了句：“苏将军这话，一点也没安慰到朕。”
决战过后当日，室轸去找了魏昭迎。
三殿下耶律艽便是在蓝沙洋一战中被魏昭迎抓去的，如今二殿下阵亡，三殿下便是他唯一的赌注了。
“魏县主。”
室轸来到魏昭迎的营帐中，毕恭毕敬行了礼，“不知怀安君临行前，是否有向县主说过些什么？”
魏昭迎半倚在椅子上，吃着点心，听了室轸这话，眉心一挑，直接问：“你是来向我要你们公主的吧？”
说着，她把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坐直了起来。
等将嘴里的食物全咽下去，魏昭迎才开口：“你放心，我们大宁人信守承诺，等时机到了，我自然把你们公主还你。”
室轸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问：“那，可否让老夫与公主见上一面？”
“室师爷，你也稍微避避嫌，毕竟您如今可是战俘。”
魏昭迎皱眉提醒，“这也是为了你日后在东阳的名声着想。”
“县主，老夫只求见三殿下一面，确认她安然无恙。”
室轸不卑不亢，“确认三殿下平安后，老夫可帮祁将军劝降述律将军。”
“真的？”
“决不食言。”
魏昭迎狐疑望着她，心中暗暗盘算着什么。
依着述律倍那样的性子，劝降他比登天还难，还不如给他一刀一了百了。
但他这样难得的将帅之才，杀了可惜，又不可能放虎归山，因而祁桓如今也难办得很。
这样一想，魏昭迎也就同意了室轸提出的条件，让他去见了耶律艽。
第二天，述律倍就真的归降了。
魏昭迎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但她不好去问室轸，也不敢去问述律倍，只好去找了和她对打了三个多月的耶律艽。
耶律艽是魏昭迎亲自擒来的。
当时水上战火连天，魏昭迎火烧连营，东阳军战舰全军覆没，耶律艽坠入大江之中，魏昭迎二话不说，亲自下水把她捞了起来。
之后耶律艽被关押在军营中，与魏昭迎的军帐相邻，看守的人也是魏昭迎的亲卫，其他将士连靠近都不许。
耶律艽质问的时候，魏昭迎就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这次我把你俘了，万一下次你把我抓了，我怎么待你的，你记着就行。”
“都是姑娘，”魏昭迎说，“在军营里，你也不容易。”
然后耶律艽才知道，寒冬季节，魏昭迎为什么要亲自下水去捞她。
于是，一个主将，一个战俘，竟平白无故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这一次魏昭迎来找耶律艽，已经轻车熟路，也不客套了，开门见山问：“你跟室轸说什么了？述律倍怎么突然就降了？”
她狐疑地盯了耶律艽半天，“你们不是在耍什么花样吧？”
耶律艽被单独关押在一个铁笼子里，盘膝坐在地上。
听了魏昭迎这话，她笑了笑，“县主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么？”
魏昭迎将信将疑。
“反正我们都已经在你们手里了。”
耶律艽双手撑地，起了身，优雅地拍去了衣裙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望着魏昭迎，“是不是耍花招，等你们打下京都，自然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