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迟赶到京都卫宁军营的时候,已是年末。
彼时林挽已经入城一月余,卫宁军退营三里,主要兵力集中在东城门,三面围城。
一路上,傅迟脑子里都在想,岑纪为何要谈判,阿挽为何要入城,祁柏又为何不强攻而要顺着岑纪的缓兵之计?
他马不停蹄,一路上累死了两匹马。
抵达军营后,他跳下马,双脚都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虚的。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傅迟总觉得卫宁军中的气氛压抑得很,全然没有了当初出征时的气势。
“傅大人?”
见到傅迟,将领们纷纷愕然。
金陵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卫宁军取得联络了,如今傅迟突然出现在了军营中,意味着什么?
听到外面的动静,帅帐中的祁柏掀了帐帘走出来,看到傅迟,脸色一沉。
“你来做什么?”
祁柏冷声问,脸色十分不好看。
傅迟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长途奔波劳碌加上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早已磨掉了他平日斯文温润的模样。
如今的他,也是满身的戾气,在祁柏面前,他不需要掩饰分毫。
“阿挽进城去谈判,一个多月了,”傅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压抑,像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现如今,究竟如何了?”
林挽是十一月中下旬进的城,如今已近年关,确有一月余。
不管京都内情况如何,岑纪有没有把林挽作为人质来胁迫祁柏退兵,一个月的时间,祁柏不当全然坐视不管。
毕竟林挽会进城,和他这个当主帅的,脱不了干系。
祁柏听得傅迟的质问,却并未作出答复。
如今卫宁军中军心不稳,傅迟此番质问私大过于公,他作为掌大局的人,不能因为私人情感受到影响。
于是祁柏说:“傅怀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有我自己的安排,不必事事都同你报备。”
“祁长卿!”
傅迟低喝了一声,似是愤怒的嘶吼,跟着他往前迈了几步,双眸死死盯着祁柏,一字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京都宫城内的某处,林挽被一桶凉水从头淋下,霎时间便惊醒。
那水寒凉刺骨,从头顶淌落,又顺着脖子渗进了衣服里,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手和脚都被捆在了凳子上,一动不能动,胳膊和腿上都是伤。
林挽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血混着水顺着她脸颊滴下。
她笑望着坐在对面的岑纪,讥讽,“我说了,要么你就直接杀了我,黄泉路上好作伴,多好?”
闻言,岑纪冷笑了一声,“我怎么敢杀你林大小姐?”
说着他便给身边的一个侍卫递了眼色。
林挽嗤笑,“岑承谋,你连自己亲女儿亲外孙都敢杀,我一个外人,你有什么不敢杀的?”
许是被戳中了心里的痛处,岑纪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他猛地起身,走到林挽面前伸手掐住了她脸颊,痛得她皱眉,却忍着一声不吭。
“林挽啊林挽,”岑纪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要是你爷爷当年能有你这般伶牙俐齿,说不定,结果就不一样了呢?”
“也是可惜。”
“林行之当年,败就败在他那张嘴上!”
林挽被迫与他对峙了片刻后,忽然笑出了声音来。
“你笑什么?”
“哈,自然是笑你。”
林挽脸上的血渍干裂,糊在脸上极为难受,可她就那么看着岑纪,真真切切地笑了他半天。
“你说祖父败了,林家败了,可你呢?”
岑纪微微一怔,跟着便听到林挽声声质问:“这么多年,你又赢了什么?”
“林家满门抄斩无一生还,岑家又何尝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同是三个孩子,同是两儿一女,可岑承谋,”林挽讥讽道,“你一生都只为权为利,视亲人情义于无物,到头来,却落了个无人送终的下场。”
“就连你口口声声说要给她无尽荣华的亲生女儿,最后也因你含恨而去,你说,这难道不好笑吗?”
“你住嘴!”
思及了岑盈盈满是血的面容和失望至极的苦笑,岑纪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抬手猛地给了林挽一巴掌,吼道:“是她先背叛我的!”
可这话说出来,更加显得他可悲至极。
林挽感受到脸颊火辣辣的疼,沾染了污渍的发丝落到嘴里,血腥气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将发丝吐出,缓缓转过脸来看岑纪,面容平静。
落在岑纪眼里,却像极了对他的嘲讽和控诉。
“把辣椒水提过来!”
岑纪松开林挽,广袖一甩,退到后面不远处,接过侍卫手里的水桶,“哗啦”一下全泼在了林挽身上。
辣椒水浸在伤口上,又疼又痒,林挽痛苦至极,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音来,从喉间溢出了呜咽声。
“再泼!”
又是一桶辣椒水淋下来,溅到了眼睛里,刺激得她双眼完全睁不开,紧紧闭着,直落眼泪。
林挽浑身湿透,冒着白气,热辣椒水夹杂着血浸透了她的衣裳,她疼得快要昏死过去。
如今是寒冬腊月,热水浇在身上,又迅速冷了下来。
林挽冷得浑身直发抖。
“你不是嘴硬吗?嗯?”
岑纪将手里的水桶“哐”地一声扔在一旁,看着脸快皱成一团的林挽,得意地冷笑,上前抓住了她胳膊上的伤口。
“唔——”
林挽疼得闷哼了一声,用尽全部的力气紧咬着牙关。
“岑纪……”
林挽咬牙切齿,颤着声音,“你今日若不杀了我,新仇旧怨,我迟早跟你算个明白!”
“你急什么?”
岑纪看着林挽身上的伤重新裂开,血汩汩流出,终是满意地松了手,“别说我不照顾你,林挽。”
“黄泉路上我怕你孤单,已经给你物色好了做伴的人选。”
说着,他让人搬了把凳子,坐在林挽面前,似是老友叙话一般平和,“想不想听听看?”
林挽潜意识里觉得不好,却又说不上来。
岑纪的狠她是见识过了的,并且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她心里为他设立的底线。
如今这人已经疯狂到连自己女儿都杀了,又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