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岑盈盈,林挽内心一阵悲凉。
那日她进城谈判,在踏进城门不到一里的时候,便见有百姓趁城门大开,四处逃窜。
可满京都都是岑纪布下来的防卫,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想逃,如何能逃?
于是她让杨卫带手下的兵去护卫百姓,却不成想——
那些百姓,都是岑纪豢养的江湖高手假扮的。
最终她寡不敌众,被岑纪关押在了宫城中,成为战俘。
有她在城中,祁柏不敢轻举妄动。
可岑盈盈却意外来找她。
林挽以为,岑盈盈是来杀她或是折磨她的,可岑盈盈却让身边的护卫容华给她松了绑,连夜要暗送她出城。
她说,“我救你一命,你记着这份恩情。改日祁柏破城,别人我不管,但我和我的孩子,我们得活着。”
那是她和林挽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她们行踪败露,岑盈盈被岑纪的手下误杀,她躺在血泊之中,含恨而去。
她看向林挽,目光复杂,似是藏了万千思绪在其中,最终却是一言不发地合上了双眼。
时至今日,林挽都不明白,这些年,岑盈盈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与傅瑥和离,本可以有更好的去向,可以安然度过余生,为何却突然成了汤铭的宠妃,还怀上了一个被岑纪作为筹码的孩子?
既是父女,为何岑盈盈最后要选择站在岑纪的对立面,放她出城?
为何岑盈盈最后看她的眼神,那么绝望……
林挽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岑盈盈死后,她又被岑纪关押了起来,却从之前的相安无事变成了严刑拷打,问来问去却只有一句话:盈盈她到底把传国玉玺藏到哪里去了?
林挽想想都觉得可笑。
岑盈盈是否藏了传国玺,藏在了哪里,她又如何能知道?
她只知道,岑纪如今确已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论外面的卫宁军攻城与否,他都会对自己下死手。
“看起来你兴趣并不大啊,”岑纪不紧不慢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安家那姐弟俩,其实是你的人么?”
林挽微微一愣,随即气笑,“你说安骋和安如玉?”
见岑纪不语,似是默认,她又重复问了一遍:“安骋和安如玉,他们是我的人?”
“难道不是?”
岑纪冷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抚平广袖,“安如山是个拗性子,我知道他不会为我所用,之所以如今唯命是从,不过是因为他母亲和妻儿在我手上。”
“安如玉就更不可能向着我了,”他意味深长地说,“嫁出去了的女儿,有几个会向着娘家人的?”
听了这话,林挽差点笑出来。
她吐出一口白气,因为冷,声音有点发颤,但却丝毫不减她语气里的讽刺和嘲弄。
“岑纪,你可真悲哀。”
林挽说,“你只相信利益,所以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情义可言。”
“岑盈盈放我走,你觉得她是记恨你,所以背叛你,你怀疑传国玉玺被她私藏,于是你下令让你的侍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哪怕事到如今,你把她的寝宫翻遍一无所获,杀光她身边的侍卫,都还是怀疑她背着你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她盯着岑纪,嘴角带了几分苦涩的笑,一字一句,“其实,她只是想为她自己,为她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争一线生机。”
“她根本没提过什么传国玉玺。就算有,你觉得她会交给我,会让我带走吗?”
可在岑纪看来,只要他死了,岑盈盈活着,那么她就是北宁的皇太后。
皇上还是个孺子婴,于是权力就都会落到她的手上。
为了权力,岑纪提防了一世,到头来,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
“是你忘了,岑纪。”
“她也是你的女儿,是你外孙的母亲,她和你有着实实在在的亲缘关系,可你只记得汤顺是北宁的皇帝,而岑盈盈是太后。”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悲凉道:“你把自己的亲女儿推到那个位置上,到头来却怀疑她会为了那个位置背叛自己。岑纪,你可真悲哀啊!”
“情义?亲缘?”
岑纪重复了这两个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古往今来,在权力面前,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情义可言!”
“是你根本不相信有情义的存在!”
林挽低吼出声,“你不相信的东西,它就不存在了吗?你没有的东西,别人也不会有吗?”
“盈盈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岑家的人,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岑纪漫不经心地掩去了眼里的沉痛,“权力,是刻在岑家人骨子里的东西,哪怕她是个女儿,到了那个位置,也一样!”
林挽听了这话,想到岑盈盈救她时提出的条件,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悲怆,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缄默不言。
她曾问岑盈盈,为什么要帮我?
岑盈盈说,你死了我们也都活不了。放你走,一旦京都兵败,我救过你的命,兴许还能同祁柏、同……傅迟谈个条件。
林挽问,你想要什么?
活着。
岑盈盈说,别人我不管,但我和我的孩子,我们得活着。
还有……
岑盈盈迟疑了半晌,还是说:好歹父女一场,不论如何……留他个全尸吧。
活着。
五年前,林挽在傅家祠堂前受杖刑的时候,岑盈盈曾说,人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和傅瑥和离后,背负着沉重的骂名,也咬着牙苟活于世。
哪怕岑纪为了家族利益,把她像献礼一样送给了汤铭,她也竭力活着。
这些年,岑盈盈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林挽已经无处去寻找答案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绝不是为了岑纪口中所谓的权力。
于是,她索性闭上眼,不再与岑纪争辩。
她倦了。
在这繁华京都之中,人心各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实在无须去争一个是非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