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仪顺手下的丫鬟甚至哭着在冯一帆面前告状说:“定是那个叫林挽的了,她昨日夜里上门来闹,想晓得姑爷的下落,把老爷和夫人都打伤了。想来小姐也定是、定是因为没有供出姑爷……”
冯一帆倏然起身,气得一拳砸在桌上。
于是,冯一帆冒着大雨,带了几个人连夜去了林挽的住处。
傅迟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帘平静望着站在雨中淋成落汤鸡的冯一帆。
他气势汹汹而来,满目猩红与失望,怒不可遏地望着傅迟。
“傅怀安,我信错了你!”
冯一帆嘶吼出声,天边一记响雷盖过了他愤怒的声音,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
如今,他妹妹死了。
这让他一直以来所谓的对正义的坚持,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
他盯着傅迟看了半晌,渴望傅迟能作出回应,渴望傅迟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
傅迟泰然接受着冯一帆愤怒的审视,片刻后,他平静出声:“冯姑娘的遗体安置在府衙了,等雨停了,你去接她回家吧。”
“傅怀安!”
“冯一帆,我没做过的事情,不需要解释什么。你去了府衙,一切自会知晓。”
冯一帆厌恶透了傅迟这般不清不楚的回答,咬牙,“你没做过,那林挽呢?她也没做过吗?”
“她是我妻子。”
傅迟依旧平静,“我不会做的事情,她更不会做。”
“那我妹妹她——”
冯一帆浑身发抖,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难道是自己寻死的吗?”
“我说了,等雨停了你去接她,自然就知晓了。”
冯一帆走后,傅迟回到屋里,见林挽趴在榻上发呆。
她双手交叠,下巴搁在上面,见他进来了,便侧躺在床,散落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于身后。
傅迟在她身旁坐下,叹了一口气,“委屈你了。”
“死者为大。”
林挽语气平淡,似是不以为然,“等冯一帆去府衙领了人,自然就会知晓真相了。”
但傅迟心里明白,她越是作出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心中其实是越在意的。
尤其等明日冯仪顺的死讯传开,定会有更多人误会她。
于是,傅迟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心疼和怜惜。
“今日白荔同我说,岑子聿如今之所以在阳城停留,是在等京都那边的消息。”
林挽怕傅迟担心,遂岔开话题,“他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把他的后路全部断掉了。”
“他马上就会知晓。”
傅迟抬手覆上林挽的脸,轻声说:“他马上就会自食恶果,而我,也不会让他有任何侥幸的机会。”
林挽握着傅迟的手,笑着点了下头。
京都那边室轸和废帝的线断了之后,岑子聿基本已无退路可言。
宋楚本也不怎么信他,如今岑子聿孤掌难鸣,除非他自立为王,否则已经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离开阳城后,应当会逃去轩辕关,镇守轩辕关的是张家的人。”
林挽继续说,“张娴是靖松侯夫人,我杀了她儿子,师姐杀了她丈夫,张家就算不与岑子聿那厮同流合污,但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岑子聿若走到轩辕关,张家定会为他大开城门。”
“到时候我们再想解决掉岑子聿这个祸患,就更加麻烦了。”
傅迟笑起来,收回手面对着林挽侧躺下,“我已让拂璧在鄂岭口前设伏,你放心,他过不去。”
鄂岭口是阳城去往轩辕关的必经之路,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张家镇守轩辕关,自然也在鄂岭口设了兵防,于是傅迟抵达阳城前就与苏沉通过信,让他先派人把鄂岭口取下来。
林挽并不惊讶。
百姓传颂他“再世诸葛”一点也不为过,傅迟就是这样,总能未雨绸缪。
但林挽心中总有预感。
她总觉得,岑子聿不是会这般坐以待毙的人,他必然能猜到傅迟他们不会轻易让他跑走,若敢走鄂岭口,必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那场雨直到后半夜才停下。
天刚刚擦亮,屋檐上还有水滴滴答答地落下,而冯仪顺的死讯,就这样在早间的集市中传开了,像是有预谋一般。
一大早上,冯家的家仆、商铺的老板等等几十号人,乌泱泱堵在府衙门前,大声喊冤,为自家死去的小姐讨一个说法,声称要杀人凶手林挽偿命。
府衙的人门儿清,自然不可能真的去把林挽怎么样。
然而冯家人声势浩大,一时间,“林挽残忍虐杀冯仪顺母子”的消息像炸开了锅一般在阳城百姓之中传开。
得了这个消息,苏沉立刻给府衙那边支了兵,让他们封了林挽的住所,以免民怨鼎沸之下有人趁机制造混乱。
林挽倒是心宽,她早便猜到岑子聿定不会放过这个泼她脏水的好机会。
于是,她一早便坐在院子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时不时让袁有全和杜阮出去打听一下,把外面传的谣言当笑话听。
袁有全听着外边的叫骂声越来越刺耳,而传颂的谣言也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些字眼根本都难以启齿。
冯仪顺的真实死因,说得不好听一点,是被人下了媚药之后再虐杀的,这种恶心人的手段扣在一个姑娘身上,真他娘像吃饭的时候吞了一嘴的死苍蝇。
“夫人好心顾及到死者声誉把这些事儿压下去,这帮人倒好,”袁有全愤愤不平,“简直狼心狗肺!”
杜阮在一旁也生气得很,“咱们夫人好心好意替他们主子着想,反被这些蠢材以为夫人好欺负是不是?”
“他们也是被人当枪使。”
林挽压下两人的火气,笑了笑,“气什么?身正不怕影儿斜。”
“夫人!您就是好脾气!”
袁有全越想越气,一时口不择言了起来,“您脾气越好,这屎盆子扣得越牢!人都闹到家门口来了,您还顾着他们家的名声做什么啊?”
林挽淡笑不语,安静地煮着茶。
这种打碎牙和血吞的憋屈事儿,她又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早在一次次的谩骂和误会声中,她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
而且这种事摆明了有人故意为之,她越是要解释,反而越是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夫人啊!”
袁有全和杜阮都急得不行,这会儿大人也不在,夫人这般委屈,找谁倾诉去?
然而没过一会儿,袁有全再去打听的时候,就听到外边的风声变了。
他觉得奇怪,着急忙慌跑回去打算给林挽报备的时候,就见江归不知何时过来,正坐在林挽旁边看着她煮茶。
“冯仪顺风评本就不好,她什么人,大家都门儿清。”
江归冷笑说了声,“岑子聿就是吃准了你找不到他的人,而冯家和百姓们又需要一个活耙子,你如今站着什么话都不说,不就等着他们暗地里给你放冷箭?”
林挽笑起来,递了杯茶给江归,“岑子聿没了妻儿又没了盟友,好不得意,我好心让他一步,来日送他上路的时候,也好托他给阴间的使者带个话。”
江归皱眉,“带什么话?”
“让他们下回来阳间抓人的时候看准点。”
林挽抿了口茶,“别再祸害遗千年,而好人命不长了。”
江归气笑了,“若我今天不帮你一把,你真就打算这么忍气吞声了?”
袁有全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过来。
方才他再出去打听的时候,外边都在说杀害冯仪顺的凶手找到了,是西郊的几个流浪汉。
原来昨儿林挽看在冯仪顺有身孕,好心好意把她放了回去,而她没回家,反倒跑出了城不知做什么,便碰到了那几个喝醉了的流浪汉。
由此,之后发生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起来,不过是这几个无辜人,成了岑子聿的替罪羔羊。
“不过几天就能平息下去的事情,”林挽知晓此事之后,叹了一口气,“何必又牵扯进这些无辜人呢?”
江归沉默了一阵,“这几个流浪汉是傅瑥去找的。”
“这两年灾荒加战乱,他们没钱买粮,本就快活不下去了,傅瑥找到他们,给他们钱和粮食,让他们来认这个罪。”
林挽愣了愣,突然看向袁有全。
袁有全被这么一看,好像也想起什么来,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呐,我好像听我哥说过这回事,他说大人昨儿半夜就让他去府衙打点衙役,估摸是让里面的人照顾一下这几个定罪的。”
“不过……夫人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太好使,”袁有全讨好地笑了笑,“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会儿江姑娘一说,我就明白过来了。”
林挽听了,方知这主意应当是傅迟出的,心下不由一声叹息,暖意中又杂了几分酸涩。
他不想委屈她,但又怕这个主意会让她心里有负担,所以就瞒着她,让傅瑥和江归去做了这事。
而江归见得林挽这个神情,也知她是明白过来了,不由得瞪了袁有全一眼。
袁有全一脸茫然。
他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了,难道说得不对吗?
“罢了。”
片刻后,林挽终是起了身,理了理心绪,“去瞧瞧白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