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有全日日把自家夫人心善挂在嘴边,那也不是空口无凭、随便说说的。
就拿被她关起来的白荔来说,袁有全就觉得,这世上能有谁能像夫人一样,抓了人做人质,还会依着人质的要求,给人又是送戏本又是送戏服的?
于是,当他们一行人跟着林挽到了关着白荔的屋子时,就看到白荔穿着一身戏服,脸上涂了淡淡的粉和胭脂,拿着一个戏本子正在开嗓。
见到林挽她们进来,白荔也没停下,硬是等一嗓子唱完了,才把戏本子放下,上前向人行了礼。
“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林挽打量了一下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恍惚以为自己身处曼音阁的后台,“你打算如何为我做事?”
白荔半屈着膝盖,毕恭毕敬问道:“夫人希望我做什么?”
林挽和江归对视了一眼,想了想,“岑子聿这两日应当会走鄂岭口去轩辕关,我要在鄂岭活捉他。”
“夫人做了哪些准备?”
白荔这话问出来,林挽总感觉她是在套话,皱眉道:“这你不用管,我只想保证能万无一失。”
经历过岑纪屠城谈判之后,林挽深知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不是定局的道理。
尤其像岑纪、岑子聿这种被逼到绝境了的人,为了那一线生机,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林挽不敢让身边任何人再去冒这个险,所以她要绝对的万无一失。
“鄂岭口过去就是轩辕关,轩辕关如今是张培应在镇守,他手里有八千兵马,还有康家和张家自己的府兵和高手在。鄂岭口如今被我们的人占领,岑子聿敢走,说明不出意外的话,张培应一定会出手相帮。”
林挽平淡说完这些,“以你对岑子聿的了解,我应当如何,才能在张培应的人马赶到之前拿住他?”
白荔沉默了一阵,缓声问:“夫人确认只是活捉吗?”
“这我到时候会见机行事,不能保证一定会留他的活口。”
“若是这样,我可以为夫人效力,但在这之前,我需要见一个人。”
“谁?”
白荔轻启红唇,“傅家二公子。”
林挽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江归,“你同二公子认识?”
白荔摇摇头,“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去认识二公子呢?”
“那你要见他做什么?”
白荔一阵沉默。
林挽也不着急,在一旁等她答案的同时,一边思索起种种可能性来。
白荔这个人,虽然行事章法让人有些摸不明白,但也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要见傅瑥的。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同岑子聿有关。
可林挽就是想不起,当年傅瑥被摆了一道娶了岑盈盈之后,和岑子聿还有过私交吗?
“夫人,”片刻后,白荔低着头,轻声开口,却是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其实岑大人,他也是个可怜人。”
“岑大人说,他一生无亲无友,唯一曾让他觉得一见如故的知己良友,就是傅家二公子。”
林挽想起来六年前,岑子聿和傅瑥在傅家第一次碰面时的情景。
虽说那时两个人说的话定包含着忽悠人的成分在,可能让傅瑥说出“拜把子”的世家公子,放眼京都,也独有岑子聿一人而已。
若是当年,岑子聿没有摆傅瑥一道,让他娶了岑盈盈,或许……
林挽敛了下眸子,轻叹了一口气,“见了二公子又能如何?”
“岑大人心中,有许多终其一生而不能决的困惑,怕是只有二公子能够解答。”
白荔温声说道,“而且,岑大人铁了心要杀冯姑娘,本可以用光彩些的方式,却偏生要用上春罗媚。他这个举动和冯姑娘用春罗媚勿伤了二公子之间有没有关联,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这事林挽觉得太匪夷所思,有些拿不准,只能是把这件事说给了傅瑥听。
末了,她生怕傅瑥要去冒险,补充道:“我可不能拿你的安危当赌注,我就说给你听听而已。”
“说给我听听?”
傅瑥挑眉,“闲来无事说给我听我信,这个节骨眼你说出来,真的只是让我听听?”
“玉珄哥哥。”
林挽认真了,语气有几分急,却也克制着情绪道:“我说真的,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去冒这个险。”
“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决定依着白荔的意思,”林挽郑重其事,“那不如让江归扮成白荔的样子配合你,我们其余人在暗处,护你们周全。”
傅瑥:“……你说的这般大义凛然,我还以为你要说你跟我一起去。”
“那可不行。”
林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武功可不如江归,到时候护不住怎么办?”
傅瑥狐疑地看着她,“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那还能因为什么?”
林挽无辜地看着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江归,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虽然我真的很努力在撮合你们,但在这种大事面前,我是这样拎不清的人吗?”
傅瑥越听越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毕竟要找个人扮成白荔,那必然得是个姑娘,还得是会武功的,除了林挽,那也只能是江归了。
可林挽说的“撮合”那两个字落在他耳朵里,不知为何就刺了他一下。
一时间,他的心情仿佛又回到了刚从金陵回来京都的时候,唯一不同的便是如今,江归是在的。
“阿挽,”傅瑥突然觉得心情有几分烦躁,却又说不上为什么,他抓了抓脑袋,“其实我……”
他看了看江归,又看了看林挽,一时间心绪纷杂。
傅瑥总说江归不懂爱,其实他一样不懂得什么是爱。
上一世终生未娶,这一世默默守护,两世光阴,林挽是唯一一个牵动他的心的姑娘。
是爱吗?
是爱吧。
可就像江归所说的,若是他心里一直藏着这个姑娘,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照顾和珍惜江归呢?
“其实你一直没发现,玉珄哥哥。”
似是看穿傅瑥的难以启齿,林挽笑了笑,温声说:“这半年来,你变了,变得温和了许多,也变得会照顾人了。”
她轻吐出一口气,看向不远处小塘里点水的蜻蜓,绿色的水面漾了一圈圈涟漪。
“早些年你科举及第,要入仕做官的时候,夫人提起要趁着那个时候给你定下一门亲事来,说男儿要先成家再立业,你还记不记得,”林挽笑看向傅瑥,“那时候你是如何拒绝夫人的?”
科举及第是傅瑥上辈子十九岁时的事情了,如此之久远,他自然记不清是如何拒绝的了。
不过他依稀有印象的是,他把杨启臻气得不轻,父亲故去后杨启臻第一次大哭,就是那一次被他给气的。
“你面儿上什么话都没说,但是等说媒的婆子们上门来,你拿着扫帚追着人后面跑,生生把人打了出去。”
“这事儿在京都传开后,就再也没有哪家人敢叫人上门说亲了,连带着想给怀安哥哥说亲的婆子都望而却步。”
“那时我就想啊,咱们二少爷以后究竟得遇到一个多么贤良淑德、温柔大度的姑娘,才能忍受他这般脾性。”
“现在我才知道,”林挽笑得明媚,“原来你真的遇到时,根本不必让对方忍受你什么,因为你会为了她舒服而做出改变来。”
“玉珄哥哥。”
林挽轻唤他一声,认真而缓慢说道:“能让你毫无顾忌展现自己最坏一面的人,是家人。而能让你做出妥协改变自己不好一面的人,才是爱人。”
说完这话,林挽老远就见得院门口有动静,似是傅迟回来了。
她高兴起来,便站起身,对一旁似乎还在沉思中的傅瑥说了句:“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说不定会有惊喜哦。”
而后她就提着衣摆,像一只归巢的鸟儿一般朝傅迟飞奔了过去。
傅迟前面还神情严肃地同苏沉说着事,转眼见到林挽朝他跑来,眉目便染了柔,毫无顾忌地张开双手接住了她。
一旁的苏沉本也一脸严肃,见到林挽,不禁抽了抽嘴角,鄙夷说了句:“长辈还在这,姑娘家家的就不知道矜持一点?”
“矜持又不能当饭吃。”
林挽不以为意,反正在苏沉眼里她从来就不是个矜持的人,有什么好装的?
“你们刚刚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是在说什么事情呀?”
傅迟笑了笑,拉着她一起进屋里,“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岑子聿跑了。”
“他跑不是迟早的事儿?”
“他把冯天强夫妻两个带着一起跑了。”
苏沉补了句,“咱们的人现在已经去追了,估计明日卯时他们就会到鄂岭口。”
林挽听得了他这话,便起身,“我马上去准备。”
“你等等。”
苏沉叫住她,抬手示意身后人,便见一人抱着一个看起来挺沉的铁皮盒子走上前来。
“这是什么?”
林挽说着,就把盒子打开了,便见里面放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十字弩。
“这把弩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弩机和弩臂都是照着你的习惯来的。”
苏沉把弩从盒子里拿出来,简单示范了一下操作,而后递给她,道:“这把弩可连发十支箭,射程和杀伤力比你以前用过的弓都强太多了。”
因右手的原因,如今再轻的弓林挽也难以使用,而这把弩不但能克服她手不能拉弦的缺陷,且连发设计能弥补弩装填时间长的不足。
她不能提枪握剑,便不能近战,苏沉这个时候把弩给她,便是让她在暗处远程掩护。
想到这点,林挽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想她在淮北战场的时候可是主力前锋呢,如今却是连打个掩护,都需得这般费心借助其它东西。
可她没表现出来,冲苏沉甜甜一笑,“谢谢叔叔啦。”
便赶紧去准备了。
看着林挽落寞的背影,苏沉叹了一口气,对傅迟说:“她总这样,人前多欢喜,人后就有多难过。”
傅迟也看着她背影看了好久,直到在拐角处消失,他才收回视线,冲苏沉笑了笑:“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