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他独身一人在京都还是在金陵的时候，晚上他总睡不好，经常夜半醒来，下意识地摸摸床边，发现空无一人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怅然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于这个人夜晚时睡在他怀里了。
哪怕有时她半夜不安稳，在他怀里稍微动动，他都会下意识地把她抱得更紧些。
同样，林挽也喜欢抱着他，喜欢整个人黏在他身上。
“劝降书上都写了什么呀？”
林挽有些困了，闭着眼伏在他胸前，声音软糯起来，“我看你逐字逐句认真揣摩，好认真呀。”
“只是措辞严谨了些。”
傅迟笑着亲亲她脸，“困了就睡吧。”
说着，他便侧身把蜡烛吹灭了，然后重新把林挽拉进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满足地闭上眼。
“怀安哥哥。”
“嗯？”
林挽半梦半醒间，糯糯地问了句：“有一天，你会……厌了我吗？”
“不会。”
傅迟认真说，“我会一直一直这么爱你。”
林挽听了，高兴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而后想起来话本的内容，便又问：“就算……我们没有孩子……你也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这么爱我吗？”
傅迟微微一僵，低下头，看着安心睡去的姑娘的脸，不像是知晓了什么的样子。
他便按下心中的疑虑，吻了她额头，温声道：“会的。”
“挽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一直这么爱你，甚至，我会比现在更爱你。”
第二天，林挽就把话本全部整理好，让袁有全拿去处理掉了。
袁有全一脸茫然，“这么多，夫人全都看完了？”
“哪能啊？”
林挽没好气地说了句，“不看这些了，乱七八糟的，看了心情不好。”
袁有全更茫然了，看了眼糖衣和杜阮，“可是我听她们俩说夫人看得很开心啊？”
杜阮没做声，倒是糖衣小声说了句：“夫人前几日确实看得很开心呀。”
“那夫人，”袁有全彻底懵了，“这是为何啊？”
林挽一手拖着腮，一脸哀怨地拿了一本翻了翻，道：“这里面写了太多人生大问题了，问就问吧，还没有答案，看得我心里憋得慌。”
“什么问题？还能难倒夫人？”
林挽习惯了袁有全总是逮着口子了就恭维她两句，漫不经心说：“能难倒我的问题多了去了。”
“那，”袁有全抓了抓脑袋，“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就是……”
林挽认真想了想，把昨儿在话本里看到的故事同他们说了，然后道：“可是写这本子的人只说了丈夫觉得厌倦，又没说为什么会厌倦。人家青梅竹马长大，好多好多年的感情呢，要烦早烦了，为什么偏偏成亲之后就厌倦了？”
这问题问出来，袁有全他们三个没成家的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能给出答案来。
当然，林挽只是小发牢骚，也没指望他们仨能给出什么答案来。
倒是袁有全站在男人的角度想了想，试探性地答了句：“或许是因为认识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没了新鲜感？”
“新鲜感？”
袁有全点点头，“不然一个人一直对着一张万年不变的老脸看，是谁都会觉得厌倦的吧？”
林挽思索了一下，觉得有道理，然后掐指算了算她和傅迟从认识到如今的年头，一时脸垮下来。
她跟傅迟虽算不得青梅竹马，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到如今，也已经有……
十六个年头了。
林挽憋了一下，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她跟傅迟已经相处了十六个年头了，也就是说，傅迟看她这张脸，已经看了十六年了。
哪怕傅迟总是说她生得好看，哪怕她真能貌比西施貂蝉，那一直看着也还是会觉得厌倦啊。
这让林挽不由得有点发怵，赶紧又道：“可人长成什么模样是与生俱来的啊，总不能……总不能为了保持新鲜感，就去换张脸吧？”
“倒不是说要换脸，只是……我觉得啊，”袁有全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这新鲜感对应的词儿呢，是熟悉度。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熟悉度定然很高，就不管对方做啥事儿，做到什么程度都能了如指掌，长此以往，看对方就像看另外一个自己，自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那维持新鲜感，自然就是要打破这种长期积累下来的熟悉度，创造惊喜。比如如果是夫人的话，就可以尝试去做一些在大人的认知里，您绝对不会去做的，但做起来又会让大人觉得惊喜的事情。”
林挽似懂非懂。
虽然袁有全这个人吧，平时好像挺没头脑的，但林挽听他今日这番话，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新鲜感，惊喜。
她细细揣摩着这两个词，想着自己有什么从来没有做过但说不定能做好的事。
琴？
不行，她对音律这种东西没什么天赋，听听可能会睡着。
棋？
不行，她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自己下了。
书？
画？
这两样东西在傅迟面前显摆，那可不就是班门弄斧吗？
林挽想了半天，代入到寻常闺秀的角色中，思索着这些人都会做些什么样的事情。
片刻后，她迟疑道：“要不，我学一学……跳舞？”
这话一出来，三人面面相觑。
糖衣疑惑问了句：“夫人不是在问话本里的问题吗？怎么扯到自个儿身上来了？”
林挽干咳了一声，有几分尴尬道：“我就是……防患于未然而已。再说了，技多不压身嘛！”
恰好如今镇关，林挽事情也不多，时间尚且充裕，于是她让白荔教自己跳舞。
哪天决明谷，白荔在山头上为岑子聿跳的最后那一段舞着实惊艳了林挽。
后来她才知晓，原来白荔不仅会唱戏，还会跳舞，许许多多舞种，她都不在话下。
但对跳舞，林挽完全是个白痴，甚至于该从哪里入门，学哪种舞都不知晓。
“夫人自小习武，武术刚硬，为了互补，不如学一个柔美些的舞蹈。”
白荔给出了建议，而后用琴拨了一段曲子，“此为《六幺》，夫人觉得如何？”
林挽想了想，“行……吧。”
于是，不能练剑的这些日子，林挽闲不下来，每天拽着白荔学跳六幺舞，还专门为此去订做了一套衣裳，想着学成之后给傅迟一个惊喜。
毕竟林挽好像从来没有单纯为了讨他开心，而认真地去做过一件事情。
这一日，林挽学舞初有成效，她换上了轻盈飘逸的淡蓝色舞服，在平日里练剑的竹林中，让白荔抚琴，自己试着来跳一段。
开始之前，林挽特别紧张，唯恐自己跳错拍或者漏拍，因而刚开始时，她动作特别僵硬。
直到舞袖一挥，渐入佳境的时候，林挽才慢慢找到了感觉，翩翩而舞，轻盈飘逸，仿佛月宫中的仙子一般，让一旁观赏的几人都看傻了眼。
真美。
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莫过于如此了。
白荔边抚琴边看林挽的舞姿，一时失神，拨错了拍子，琴音戛然而止。
她慌忙起身给林挽道歉。
而这时，傅迟在屋里没见着林挽，便问袁驻：“夫人呢？”
袁驻如实道：“在竹林里。”
一听这话，傅迟便知晓她定是偷摸跑去练剑了。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去看看吧。”
“大人，这……”
袁驻面露难色，“夫人交代过，您最近……不能去竹林。”
傅迟眉心一挑。
袁驻尴尬地低下头，没敢继续说话。
“长风剑都没带上，”傅迟看到屋里剑架上安静躺着的长剑，轻笑起来，“我去看看，她是怎么练剑的。”
竹林里，杜阮和糖衣都看呆了，围过来夸赞道：“夫人舞得真好看，太好看了。”
林挽托着长长的舞袖，听这毫无营养的夸赞，狐疑，“真的？”
“真的！”
两人点头如捣蒜。
林挽不信，看向因漏拍而满脸愧疚的白荔。
白荔觉到目光，起身行礼，“是好看的。六幺舞以轻盈曼妙为最，夫人这一舞，融入了武学中的力道和刚劲，将其包裹于柔和的舞姿之下，倒是为这舞增色了许多。奴家方才都看得呆住了。”
听得如此专业的评价，林挽才算是有了点自信，笑起来，“那就接着刚才的地方继续来吧。”
“是。”
说话间，白荔又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继续抚琴。
林挽听着节奏，长袖一挥，继续舞了起来。
傅迟刚进竹林，便听到琴音，不禁怔在原地，往后看了眼袁驻。
袁驻默默低下头。
“夫人素来不擅音律，这应当不是她在弹。”
傅迟停下脚步，迟疑问道：“当真是夫人在竹林？”
袁驻不擅长说谎，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于是傅迟将信将疑地循着琴音而去。
竹林深处有一片空地，是林挽先前练剑时清出来的，琴音便是从这块空地的方向传过来的。
然而，傅迟还未走到空地处，便见到了那翩若惊鸿的女子身影。